相柳言如有锋,冰寒刺骨。
“徐甲可在?弥勒许你入主灵山,可愿为苍生一试?”
无人回应,全城静默。
尾巴比城墙还粗的存在,多半不喜欢讲道理。
弥勒直盯盯的看着蓐收,没心情跟相柳计较,他宁可释迦牟尼时不时的找点小麻烦,也不愿佛门再添变故。燃灯已去,水神玄冥入主琉璃世界、称药师佛,要是徐甲再入主灵山,佛门真不如就地解散,融进神道两界。
蓐收毫无愧色,“大和尚应该明白,佛门离不开释迦道友。”
弥勒冷笑,“贫僧很好奇,绝、诛、陷、戮、小皆未露面,是谁怂恿他出这个头的?”
相柳吼道,“你们两个滚远点,别让老娘误会,佛门为什么离不开那花和尚?白衣、大势至都可入主灵山。”
蓐收一边朝释迦牟尼那滩血迹走去,一边对弥勒说,“释迦道友没想到相柳娘娘会这么决绝,一点台阶都不给。”
弥勒不屑一顾地道,“相柳娘娘给个台阶下,金神也会起妄心,来的就不是贫僧二师兄一个了。”
蓐收微微摇头,“离开酆都之后,我们没见过面,谈不上默契。”
弥勒又道,“金神以为东岳到手,就能吃定玄始帝君?这样摇摆不定,哪都想插一脚,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蓐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佛门腿粗,又不想惹众怒,摇摆不定比朝三暮四好。”
弥勒忽然诡异一笑,指着地面落脚痕迹问,“金神看不出来吗?元始道兄和玄始帝君早就有了默契,若是贫僧没猜错,灵宝、老君两位道友并未回返。”
相柳环绕畜生道轮回台而卧,蛇躯粗七丈,九张玉面满是惆怅,第五颈朝着舍野娑、吒罗佉叹气,“真想把酆都挖个坑埋了,这么多人围观老娘。”
舍野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辛苦姐姐了,护一家平安。”
吒罗佉摸着青鳞赞道,“姐姐好威风,那些人老老实实的上城墙了,几位至尊都做不到。”
白泽欲言又止,靠在舍野娑怀里闭目冥思。
相柳一边八方巡视,一边抱怨牛鬼蛇神太丑,无处下嘴。
长躯外围,酆都大帝、白衣、大势至、青牛、夔牛屏声静气,面朝城墙而立,生怕相柳嫌她们碍眼,对活埋、下嘴之类的词汇充耳不闻。
雷帝拉着雷祖商量其改名事宜,摆出雷子、雷天等选项。
内松而外紧。
城墙上的神异、神祇、异兽化形心弦绷得直直的,释迦牟尼半身染血时,酆都立刻多了一分清明,个中蹊跷,不言而喻。
蓐收至始至终都没说释迦牟尼因何出头,与弥勒之间渐渐冷场,两人悄无声息地没入人群,各自心怀鬼胎,静待水落石出时。
蓐收的云淡风轻,做不到表里如一,弥勒没猜错,道门三清未返,来的是冲虚真人、南华真人,身为帝师,牵挂的只能是张烨烨,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止是人间有。
时光悄悄流走,不知不觉之中,六道轮回台血色弥漫,远看有,近看无。
有人欢喜有人愁,因弥勒遭围攻在先,每个人都多了点谨慎。
血色
逐渐浓厚,像是一颗跳跃的心脏。
不断有人腾空而起,只为视线能越过相柳长躯,一观轮回台究竟。
相柳浑不在意,白泽想要劝退众人,却又无从开口。
犹犹豫豫之间,轮回台入口处的血气化作千片莲瓣紧贴内壁,留下一孔直径三丈的深幽通向五彩斑斓。
天地一片沉寂。
惟有血色心形一张一翕,如有实质,嘭嘭嘭的跳动着。
心形正中,那孔深幽处,一座黑莲法台冉冉升起,稳稳的停在轮回台入口。
万千繁瓣的簇拥下,一个白皙、肥圆的稚嫩幼儿酣然入梦,贝齿微张,眉鼻如画,微微隆起的肚皮上还有一根红色脐带联接身下莲台。
成了?
神异、神祇、异兽化形齐齐惊呼,争先恐后的冲天而起,四面人幕,密不透风,酆都城墙仿佛瞬间拔高千尺。
张烨烨依然深睡,翻滚小半圈,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道,“夔牛叔叔……快跑,舅妈看着你流口水……”
相柳红了脸,直接把熊孩子拉进黑名单。
夔牛泪流满面,瘫倒在青牛身上,激动的语无伦次,“听见没,玉帝做梦都记着我。”
青牛没好气地道,“那你砍条后腿,烤熟后,给相柳娘娘送过去。”
夔牛已陷入疯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玉帝开口,鼎烹火烤,悉听尊便。”
白泽沉思许久,忽然抬头看着舍野娑、吒罗佉说,“什么也不要问,去鬼门关!”
既定的应对策略,也是最坏的打算,舍野娑、吒罗佉立刻化作两道流光直奔奈何桥。
白泽跃入莲台,又说,“雷帝、雷祖速回神霄玉府,几位道友请便,走得越远越好!”
相柳没给众人机会发问,九张玉面齐吼,“速退,烛九阴来了!”
酆都大乱,神异、神祇四散。
蓐收、弥勒纹丝不动,他们都很清楚烛九阴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苏醒,就算苏醒,也不会如此平静,千里地动、江河改道才是烛九阴苏醒之兆。
有人来是肯定的,但也不排除相柳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场面很快安静下来,半数走,半数留。
就在这时,神霄玉府行至云雾深处,突作一百八十度翻转,聚雷海千里,倒击苍穹,光盖明月。
亿万年朦胧的星空,从未如此璀璨过,像一面铜镜,上映天,下照地,通千古。
盛景当前,始作俑者却仓皇出走,扔下神霄玉府各奔西东。
雷帝携雷女向西。
雷祖孤零零地向东。
三人都没有回酆都的意思,还不敢同行。
弥勒大骇,边疾退,边朝白衣和大势至怒吼,“走!”
语惊八方。
应者如云。
酆都再度大乱。
白衣匆匆一揖,转身远去。
大势至双手合十,肃穆观天,那句‘白衣、大势至都可入主灵山’一直在心头回荡,今日不退,来日成佛便有了资本。
青牛、夔牛原地刨蹄怒吼,置南华真人的呼唤于不顾,三清圣兽岂
能不如灵山花和尚?
惊雷如海,星空如昼。
一丝五彩斑斓划破雷海、星空,露出一抹玉白,急剧膨胀,如天盖地,无边无际。
“定!”
沉闷、苍老、麻木、无情、不见悲喜,却能无视时光,令万物伏拜。
玉白坍塌,罡风先行,吹落半空血雨。
黑莲疯长,清香入时光。
相柳最先挣脱束缚,昂首迎向玉白,颈、身、尾直竖,七百丈浩瀚狰狞,如柱擎天。
弥勒心似急冻,这哪是什么天,明明只是一拳枯骨,却能以食指当头破时光,如此声势,不弱于道祖鸿钧全盛时期。他想退,大势至已迎着血雨、罡风冲天而起,青牛、夔牛同样不甘人后。
弥勒摇头苦笑,以百丈法相显圣,佛掌后发而先至,仅仅只是落在相柳身后,声势惊人,却毫无战意,只求能迟滞那一拳枯骨的杀意。
相柳则完全相反,纵然如云秀发已被罡风吹成粉末、玉面落得血痕千丝,她依然无惧,分毫不退。
咆哮如雷。
神目如电。
战意如土,五色交互,仿佛上古托月补天时。
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则,枯指为实,玉面为虚,一力破万法,虚幻尽归真。
天地守恒,化形终非实体。
七百丈浩瀚狰狞,随风而逝。
“回来!”
一声清吟穿透时光。
还有一连串冷冷的笑声,半是嘲讽,半是感伤。
枯指瞬间消失,一袭红衣温温柔柔地披在相柳身上。
乾坤激荡,岁月悠扬。
若非漫天血雨仍在,那一拳枯骨只是幻象。
尘埃落定,记忆犹新,虽说死伤惨重,但无迹可寻,更无处凭吊,惟有寄思于黑莲缓解伤痛。
相柳没心没肺的傻笑个不停,红衣是嫁衣。
张烨烨仍在沉睡,时不时的吐个口水泡,白泽禅精竭虑,趴在另一头小憩。
蓐收走了,心也乱了,这次是真走,甚至开始怀疑释迦牟尼是故意找茬,借故远去。元始天尊更不像话,明知是九死一生之局,还怂恿他们留下来,其心可诛。然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已有所欲,才让人有机可乘,他只能捏着鼻子吃哑巴亏。至于……枯指主人是谁,他反而不太上心,力有不逮,想了也没用,既来自未来,那就留给未来解决,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弥勒的心情比蓐收好不了多少,他宁可拼个半死不活,让程伟带他回去,也不愿像袋口粮一样任人予取予求,可惜不够果断,晚了一步而毫发无损。值得庆幸的是,大势至心性精进,一日千里,他日必成大器,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相柳回过神来,特意找了几个成语夸奖青牛、夔牛、大势至勇气可嘉,免除夔牛后世所欠债务的同时,又给了大势至一个惊喜,“挑个好日子,让你们母子团聚。”
大势至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几乎是在同时,元始化身也倒地不起,源于一首诗。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