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安一脸阴沉的下了车,好不容易值个班就遇见这种破事,搁谁谁恼火,他扫了一眼接警记录,指着黄牛问,“因为它?伤了这么多人?”
处警民警不敢抬头,“是一个人打的。”
陈玉安倒吸一口冷气,“嫌犯认了?”
处警民警有点忐忑地道,“嫌犯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
陈玉安又问,“从现场上来看呢?”
处警民警答道,“凶器都是这条街商户携带的,嫌犯以母牛怀孕为由阻止商户杀牛,双方起了争执,商户先持刀伤人,至始至终,嫌犯都是空手。”
‘嫌犯身为乞讨人员,还能让处警民警生出同情心,看来……牛羊肉一条街是该好好治治了。’陈玉安若有所思,好一会才又问道,“你准备把牛牵回派出所当证物?”
处警民警一狠心,一咬牙,“这个案子的确是因黄牛而起,那些伤患家属刚才还想杀了她。”
陈玉安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在这时,黄牛再度低头曲膝。
陈玉安心里一惊,连忙后退半步,忽然又意识到不太对,黄牛要是真跪下去,再有照片曝光,这辈子就算完了,他一把抱住牛头,“马上送你走,一定让你安享天年。”
黄牛垂下两行热泪,伸出舌头舔了舔陈玉安左手,分外亲昵。
陈玉安抹去额头冷汗,“叫个便衣过来,把黄大姐牵到经侦大队安置,那边伙食好。”顿了顿,他径直走向李子所乘车辆,拉开车门,气冲冲地问,“认识程伟?”
李子的视线开始闪躲,刚想矢口否认,陈玉安已有了结论。
“我就知道,凡是奇奇怪怪的事就离不了他。”
“我是来找相柳的。”李子心里一寒,连忙纠正。
“一样!”陈玉安一巴掌拍在李子左臂创口上,鲜血瞬间染透半边衣襟,他捏着鼻子下了车,一脸的痛心疾首,“嫌犯也是人,要耐心细致的感化他们,伤口重新包扎,顺便让法医做个伤情鉴定。”
处警民警心领神会,撕开李子左臂绷带,又让李子把伤臂抱在怀里,这才招呼法医、护士过来。
陈玉安拨通了程伟的手机,“有个叫李子的青年,和牛羊肉一条街这边的商户发生冲突,二十六个人腕骨碎裂。不要说你不认识,不要说你不知情。要么你把麻烦带走,要么我找你麻烦。”
程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怎么也没想到,真有人信了相柳的鬼话,还一步一个脚印的从青唐走到阳城。
好在李子用心研究过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区别,每次都是被动反击,而且只打一下,从不拖泥带水。
程伟看过路人视频集锦之后,立刻委托处警民警把李子的基本资料通报给伤患家人:从青唐流浪至阳城的乞讨人员、疑似精神病、无家人、无住宅地址、无任何资产。
其实,不用警方提醒,伤患及家人已经意识到李子是什么人,除了神经病,没人敢在牛羊肉一条街上撒野,何况还有一身褴褛、酸臭辅证。
这就意味着无论案件如何定性,民事赔偿一分没有,医疗费用是个最大的问题,最先挥刀的屠夫
家人已经被逼到了医院角落,声泪俱下,分外软弱无力,“我又没叫你们来……二十五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乞儿,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关键时刻,程伟拦下了声称要跳楼的当事人,直接道明根据监控视频、路人视频显示,案件只存在两种结果,正当防卫或者防卫过当。
紧接着,他又扔出一个解决方案:牛羊肉一条街严禁宰杀、贩卖孕期或是哺乳期动物,二十六家、每家可拿十万补偿金,案件到此结束。
“你们有半个小时考虑,只要有一家不同意,协议就此终止。”程伟顿了顿又道,“签了两份协议书,当事人不会再找你们报复。”
有人怒吼,“凭什么?我们伤的更重!”
程伟渐行渐远,“恃强凌弱不是你们一直在做的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何不可?”
十分钟之后,二十六家统一立场,他们别无选择,至少有十万可拿,比起先前的绝望,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一群伤患家属立即前往派出所签和解书,当事人李子忿忿不平,“正当防卫,为什么要给钱?我不会认这个账,也不会领这个情。”
程伟拍案而起,“为什么要追着我老婆不放?”
李子又惊又惧,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我没有……”
程伟指了指协议书,“签完再算账!快点,老子的时间很宝贵。”
李子一度产生错觉,“相柳记挂我四千年,不是口腹之欲,只是仰慕?”
各取所需之后,几名民警随着伤患家属退出,程伟这才似笑非笑地道,“想知道你和相柳的结果为何会大相径庭?”
李子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程伟又道,“相柳只求有我、只求吃饱、只求人人待她如常、只求深深的融入这个世界,你呢?求得又是什么?”
李子陷入沉默。
程伟笑了笑,“你此番入世,恪守法律法规,只为体验人情冷暖、酸甜苦辣,希望心境能借此更进一步,有朝一日能凌驾于众生之上,我可有说错?”
李子想了想,不答反问,“这样有错?”
程伟意味深长地道,“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认为这样有错!”
李子忽然一惊,“这就是他老人家分身由……”
程伟再次笑道,“相柳是住客,处处容忍、适应、甚至是改造家的不公。而你是过客,熟读人间法律,处处以身作则,只为证明这个家的不公,或者说……只为证明自己的高贵。既然如此,何必要来?”
李子下意识的摇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高贵,能够化为人形,我与有荣焉。”
“还没黑透,我才拉你一把。”程伟话锋突地一转,疾言厉色道,“不过……因为你的捣乱,暗算蓐收的幕后黑手,得以逃出生天!这种错失又该怎么算?”
李子愕然,“那人……”
程伟冷笑,“耽误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精力,败坏我的名誉,折合人民币九千万不算过分吧?”
李子瞠目结舌,“九……千万?”
程伟又抛出一颗
甜枣,“给我打工三年,年薪三千万,还完账你就可以滚了!”
李子喃喃自语道,“年薪……三千万。”
一场纷乱就这样消弭于无形,陈玉安抽出宝贵的时间接见程伟,“裹成这样……像个恐怖分子,程董事长做了什么缺德事?”
程伟笑道,“就刚刚,掏了260万的真金白银让陈局高枕无忧。”
陈玉安啐道,“放屁!犯罪分子通通伏法、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也不例外,我才会高枕无忧!”
程伟又道,“灰色地带?”
陈玉安伸手指了指,“譬如你这样的!把帽子、眼镜、口罩都摘下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行贿的!”
程伟摘掉墨镜,露出黑白相间的眉毛,有些无奈地道,“时光小筑这两月的销售额过亿,就算只有百分之十的利润,我也能月入500万,有必要游走在灰色地带?”
“老成这样了?年轻人要有节制。”陈玉安抱胸抚颌,异常严肃地道,“有人怀疑时光小筑洗钱。”
程伟耸耸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每个客户的身份、背景都做了登记,主要是学术界和正当商人,经得起查,随便查。”
陈玉安欣慰的点了点头,“也要注意言行,天价收费很容易激起民愤,招人眼红。”
程伟斟酌一番才道,“三语幼儿园对幼师的素质要求很高,坚持母语教学,有三分之二的幼师是东瀛、英格兰籍,这一块的支出很大,明年上半年学费还会涨。”
陈玉安咂舌不已,“一学期十万还拦不住人?”
程伟笑了笑,“幼儿园没有赚钱的想法,盈余会继续投入到孩子身上或者是园区建设,留了三十个名额专门用来安置烈属子女和特长生,每学期学费5000。”
陈玉安拍手赞道,“成人了,今后用不着我们多操心。”
程伟摇头,“关爱还是要的。”
陈玉安哈哈大笑,“就凭这句话,中午留你在食堂吃饭,把老王叫来。”
程伟连忙道,“今天过来就是专门请客,这不刚搬家吗,本来想着陈局值班定在晚上,反正来都来了,就不费那个事了。”
陈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下次请客提前通知,再像今天这样突然袭击,我是不会去的。”
程伟一直等到下班时间,才和换了便服的陈玉安返回赐福楼。
楼前看不见半丝喜庆气氛,只有淡淡的木料清香萦绕在鼻间唇角。
陈玉安刚进门就乐了,只见王东凯双眼迷糊、满脸泪痕、屁股朝天,显然已经跪了很长一段时间。
“儿子!你总算知道谁是亲爸了,快起来,告诉爸,是不是老王虐待你?”
王东凯翻了翻白眼,没有搭理陈玉安,看着程伟哭诉,“我妈说……我太过放飞自我,让我好好反省,她连烨烨都打。”
程伟憋着笑,装作很沉重,“多跪会,晚上留在这养伤。”
陈玉没心思再逗孩子,院子正中,阳光下,刘文辉、洪海涛正在棋盘上你来我往,黑白相间,犹如犬牙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