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编了段谎言,却好像无意间说到了博士心坎上。
他嘴里那个“互身”,我以前没听说过,但肯定很了不起,否则博士也不至于激动成那样。我察言观色,试图迎合着他的兴趣。
在博士期待的目光下,我沉着应对,接着加工了一段“见闻”,以如假包换的口吻讲给他听。我一步步把他引向我的计划,“它胃口相当好,真的,一次能吃掉很多鱼。但无端咬死的更多。”我装模作样的说,“所以最近本市突然出现许多死鱼,我就很紧张,马上找人了解情况。我们很快有了些发现。那东西平时很可能躲在地下管道里,想吃东西的时候才下水。它攻击性很强,什么都咬,连人也不放过。我有个朋友,很可能就是命丧其口。”
“等等,你是说,你刚说那种生物就在城里?”
“还没确认。不过,它们的习性非常相似。”
“小何,你是否了解这个情况?”博士转过头问。
“哦,知道一点。”被称作小何的年轻小伙抬起头答道。
他此前一直盯着电脑,目不斜视,就像那是他的爱人。他看了看我,然后对博士说:“这件事在本地钓友圈炒得沸沸扬扬,已经一两个星期了。新闻里也有过报道,说法很模糊。那些死鱼的确带有外伤,明显是被咬死的。”
“这么敏感的情况,为何不报告?”博士惊讶的问。
“我是看那消息只在他们几个群里转发过。”小伙子唯唯诺诺的说。
“你刚才也说,那些鱼的死因很不寻常。难道这不够引起重视?”博士举了举手指,又放下了,“记住,今后发现这类情况,马上报告。”
“好的,我知道了。”小何说。
“嘿,你也是咱们钓友圈里的吗?”我故意打了个岔,转移话题。我担心博士若接着往下问,这小伙会说那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一场普通水污染事故,官方媒体都不是很重视。“你在群里叫什么名字?”
“我?”他看了看我,笑了笑,“我只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也有名字吧。”我不理博士质疑的眼神,继续问小何。
“钓客奇谭,”小何不好意思的说,“我叫钓客奇谭9527。是看了群里发的一个连载故事,随意起的名字。不过,因为很多人用那个名字,所以后缀得加数字。我这个昵称,只在那个群里用。”
“你干嘛混入我们群里?”我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是一名信息处理员,工作就是收集网络信息。”
这时,我注意到博士已不着急。他翘起二郎腿,皱着眉,认真听我和小何的对话,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和分析。我不敢再跟小何瞎扯,以免露馅,便转头望着博士,表情严肃的看了看他,然后对他说:“博士,我还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他注视着我。
“你刚说,你们在亿森公司有线人,那么,请问最近有没有找人转交一个跟踪器给他?”
“没有,我们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没这个必要。”博士回答说,“你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哦,听鬼哥说,他曾帮人传送过跟踪器。”我长长叹了口气,“唉,如果你们没有做过这件事,那鬼哥联系的,可能就不是你们的人。”
“你是说,另有人也在盯着这件事?”
“怕是有的。”我点着头对他说。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考虑什么问题。然后,他又问我:“你刚才说,你有个朋友死于那种生物的攻击,有证据吗?”
“没有。”我回答得很干脆。
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对那东西的兴趣,远在其它任何事情之上。
“仅仅是猜测?”博士继续问,又转头看了看小何。
这次,小何没有只顾盯着他的电脑,马上回答道:“死者是一名外号叫鱼头孙的钓鱼爱好者,死亡地点在一处地下管道临江出口,死因不明确。”
“什么叫不明确?”
“这件事疑点很多。官方媒体对此含糊其辞,公开的说法,是因中暑导致溺水而亡。”跟着,他又补充一句,“但网友对此并不认可。”
“你是凭什么认定他的死,跟那种生物有关?”博士转过头问我。
“因为,当初跟我一起调查水污染的,就是他。”我叹了口气说,“我俩都怀疑污染来自地下管道,于是着手进行调查。我们发现,管道出口,正是死鱼集中出现之地。而且,那些鱼都是被咬死的。博士,请相信我,你要找的这种生物并不是温驯可亲的素食者,更不是什么神话传说中的高智商人类,它们是远古遗存物种,是嗜血的猛兽。我说过,在龙桥河地下,考察队员已经遭遇过它们的袭击。这种东西擅于模仿,能变成它所看见的任何生物的模样,也能像变色龙一样改变肤色。它们凶残成性。我亲眼所见,它一口咬掉一名队员的整张脸,却不吃它的身体。种种迹象表明,我朋友肯定就死在那东西手上。我去他遇害之处进行过勘察,如果是突发疾病,自然死亡,尸体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是说,他一个人钻进地下管道里去了?”博士嗓音干涩。
“是的。我的东西都在你们手上,其中有份资料,想必你也看过了。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
“我看过你那份资料,本来一直不明白,你干嘛要追查那下水管道。”
“那不是普通下水管道,是个未投入使用的试验型工程。”
“建那样一条管道,却又不用。”博士自言自语道。
“不过也不奇怪。这种事又不是头一回。”我说。
“看问题,不能太简单。”博士摇了摇头,笑了。
这会儿,博士陷入了沉思。他缓慢地,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我们的资料还不完善?这个物种,还存在另一种并不高级的形式?”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疲惫。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做出了决定。
“你刚才说那种生物,我承认,也许是有。”他看着我说,“不过,它却并非我跟你讲的互身。”
“不是?”
“应该不是。”博士使劲摇头,“不可能是啊。”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又有好一阵不说话。我静静等着,等着自己的计划获得成功。我本想再煽动他,到地下管道进行一番很有意义的考察,总比去龙桥河地下安全多了。但我没开口。有时候,少说比多说好。
又过了一会儿,博士先认真看了看我。“嗨,小兄弟,”他对我用了一个全新的称呼,“你说,如果这座城市的地下管道里果真藏着你说那种生物,它们是怎么来的?这可是个极不寻常的情况。”
“老实说,我也想弄清楚原因。”
“你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朋友死了。”我愤愤的说。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咱们脚下,可能藏着一个十分危险,目前还没有绝对把握能够控制的病毒扩散源。这不是普通危险生物,是灾难。”
“情况这么糟?”
“当然,它也是我们一直在追寻的研究目标。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知道目标危险,我们也义无反顾想去接近它,研究它。”
“博士,你不会是想?”
“没错,咱们的合作就从这里开始。你看怎么样?”
“去抓那东西?”我故作紧张的问。
“是的。”博士说。
*
我的计划成功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窃喜,我撇了撇嘴,对博士的提议,故意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
“害怕了?”博士正襟危坐,端端正正看着我。
他刚跟小何安排了两个任务,先是让他给一个叫阿邦的人打电话,叫对方准备什么行动。随后又让他启动什么什么程序。我不了解他们的暗语,只是看见小何打完电话,就在电脑上忙了起来。
“不敢去?”见我没有回答,博士又问道。
“哎哟,本来不怕的,听你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没底。”我做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我看,还是把情况通报给官方吧。”
“不,不,那不是我们的选项。”博士笑了笑道。
“怎么呢?”
“现在不仅不能报告,而且我还希望其他人没发现这个情况。
”接着,博士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
“这会很危险。”我故作惊恐状,语气紧张的对他说,“博士啊,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也说了,那东西不好对付。如果你不能提供可靠的保护措施,那么我就要重新考虑是否跟你合作的事。我可不想被怪物咬死。”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博士好像生怕我反悔,“没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你不也在自行从事调查吗?”
“那可不一样。我们进行调查,是因为水污染之故。只是想找到原因,可不是要去狩猎完全不知底细的凶残猛兽。我可不想逞能。”
“别担心。我有分寸。”
“如果没听你那些介绍,我本来没这么担心。”
“其实不用担心。你连互身都见过,不应该还有什么害怕的。”
“对了,互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互身不是什么东西。它不是指称一种生物。它是我们追寻的那种生物在形成过程中,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的身体状态。就像美丽的蝴蝶,在它变得光彩灵动之前,有一段时间,不过是浮肿笨拙的蛹。”
“你是说,互身其实是某种生物在蜕变期间的生存形式?”
“可以这么说。”
“哦,博士,你把我搞糊涂了。一只蛹有什么可怕的?”
“它当然并非是一只蛹。我那只是个比喻。”博士抬腕看了看表,似乎已经开始行动倒计时,“好吧,咱们既然要合作,让你多了解情况,也无不可。请记住,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知道的人可不多。据我所知,一旦形成互身,那种生物就不能被消灭。再也不能。你如何能打败根本打不死的对手呢?”
“互身是打不死的?”
“理论上来说,是的。它可以永远存活。”
“听起来很像是神话。”我轻声嘀咕了一句,忽然心念电转,“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完成蜕变之后,互身就会变成神奇的互人?”
“看来你终于开窍了。”
“原来那果然是生殖图腾,是生命的图腾。”我喃喃的说。
“九檐风铃?”博士笑了笑,“没错。你的思维很敏捷。”
“那么,你认为在地下管道里的会是什么呢?”
“可能是个感染体。”
“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人不能把所有事都搞明白。因为若是那样的话,他就会失去斗志和动力。好比我们将要面对的东西,我不能再说得更清楚。否则,你就不敢去替你朋友报仇了。”博士也对我用起了激将法。
“我还是希望多了解点,心头有数。”
“坦率的讲,对这种东西,还没有人知道更多,更详细。这也是我们必须抢先去接触的原因。第一名发现者总有些优势。如果要我说,那东西可能是个意外感染者。知不知道,就算成功感染了中华披毛孢的蝙蝠蛾幼虫,变成冬虫夏草的机会也只有百分之一。所以,每一次成功都是奇迹。”
“那它本来是什么呢?”
“不一定。一只鸟,一尾鱼,或是一条虫。谁知道呢。”
“那东西,危险吗?”我试探着问。
“对我们来说,它的危险之处,在于具有传染性。”
“具有传染性?”
“也许吧。我不确定。”说到这里,博士微微笑了笑。
这时,我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接受了博士这些观点之后,我怎么感觉地下好像真有那么一只怪物似的。本来是为了转移博士的注意力,寻机脱身而牵强附会编造的一番奇谈怪论,最后可别“梦想成真”了。
不久,那位长相凶恶的家伙下楼来了,身后跟着两位西装男子。
出乎意料的是,博士向我介绍了那人。原来,他就叫阿邦。博士说,阿邦和正在往这里赶来的另外两人,均来自欧洲一家高级安保服务机构。说白了,就是雇佣军。他说,他们很擅于对付可怕的生物,包括人。
我把博士的话,理解为一种含蓄的警告。当然,他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对他们的实力有信心,对将要采取的行动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