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跟我是校友,同系不同级,连修的专业也一样。可惜,毕业后,那专业我们都没正经用上。他回来当了公务员,工作跟专业完全无关。
程峰也喜欢钓鱼,但空闲时间不多,只能偶尔为之。从外表看,程峰身上的钓客特征并不明显:皮肤白净,戴一副无框眼镜,显得书卷气十足;头发梳得很整齐,按照三七比例,谨慎地分成两份;穿了件偏大一码的短袖衬衣,下摆扎在裤子里;皮带系得很高,都快勒着胃了。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热情的打招呼。
“有点事。”我含糊的说。
“对了,听说,老鬼出事了?”寒暄之后,他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我颇感惊讶。
“刚听一个朋友说。”他回头指了指派出所方向。
“是啊,我就是为他的事,来配合调查。”我说。
“真的呀?嗳,这老鬼究竟咋回事,给说说呗。”他热切的道。
“你咋对他的事这么感兴趣呢?”
“你这话就见外了啊!我好歹也是圈子里的人,老鬼何等人物,这有关他的事,任何风吹草动,还不跟头条新闻似的。来来来,既然碰到你,我请客,喝杯咖啡,给咱讲讲,他到底出了啥事。”
我愣了愣,心想,看来老鬼这块招牌还真是深入人心。这会儿,我正需要喝点东西压压惊,便顺水推舟,答应跟他聊聊。
他左右望了望,见转角有家“两岸”,便说去那里。
进了咖啡厅,一人点了杯拿铁,他便迫不及待的问:“从你这儿听到的,肯定比外面传的靠谱。说说看,老鬼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当然回得来。你听说什么了?”我听得一头雾水,感觉莫名其妙,“他怎么就回不来了?”
“不是被绑架了吗?”他略感诧异的问道。
“绑架?”我相信,自己的表情都快懵了。
“不是啊?”他缓了口气,好像心头也在暗自庆幸似的。
“离谱,太离谱了。人言可畏。”我没好气的说。
我没想到,这坊间传言,居然比网络上更夸张,更离谱。为以正视听,我当即告诉程峰,老鬼不过是在湖北恩施那边钓鱼,好几天没消息,家人有点着急而已。为了表示所言不假,我还把手机上那两张照片翻出来给他看,“你看,人家跟往常一样,还钓着鱼呢!”
“细鳞鲑!这是不是细鳞鲑?真有他的。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这真是在恩施那边钓的?以前没听说过那里出这种鱼啊。”程峰看得羡慕不已,两眼泛光,“我可连这鱼的真身都还没见过。”
“怎么样,信了吧?”
“原来是谣言。”
“就是这两天联系不上他人,可能手机没信号,可能怪脾气又发了。”我煞有其事的说,“这两年的老鬼,就是不愿让人了解他的行踪。”
“当然,当然。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你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就收到两张照片。他没透露详细地址。”
“这上面既然有‘尖顶观’几个字样,那你们就该去一个叫这名字的地方找找看咯,顺便也去钓两条过过瘾。”
“尖顶观?你在哪儿看到的?”我大惑不解。
只见他用手指放大我给他看的那第二张照片,指着崖壁上某处,道:“虽然是早期篆体,但应该难不倒你呀。这石刻明显是个老地名。假如你走到一个叫水
帘洞的洞口,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花果山?”
在那张照片上,溪流背后是片山壁,除了山顶覆盖着树,几乎全是九十度垂直的光滑岩石,一个仿佛有过人工雕琢痕迹的洞口之上,模模糊糊,果然能看出已经风化严重的三个古篆体字:尖顶观。
我心想,这钓鱼的人,都看渔获,最多顺带欣赏一下出鱼之处的风景,哪会注意环境中某处山壁上是不是刻得有字。但这说不定真可以作为一条线索。于是我赶紧用手机百度了一下,输入“尖顶观”三个字,发现还真有一个地方叫这名字。而且,这地方不在别处,就在万盛。
又坐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心头疑问尽释,感到高兴,程峰笑眯眯地跟我道别,说还有些事,要先走了。
“谢谢你的咖啡,下次我请。”我起身送他。
“咱俩是校友,千万别跟我客气。”他收起下巴,故作不悦,接着,脸上神色一转,变得十分热情,甚至显得有些巴结的说,“等老鬼这趟回来,要是能帮我约着,跟他去钓一趟鱼,可就不知怎么谢你了。”
“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我向他保证道。
程峰走了之后,我在那里又坐了一阵,给小强打了个电话。“我想,我可能知道老鬼发给你那照片拍摄自何处了。”我在电话中对他说,“如果真想知道他去过什么地方,也许可以试一试,去那里看看。”
“真的?我现在过来找你。”他在电话里说。
于是,我跟康小强说,等会儿在我家碰面。
离开咖啡馆,我开车直接回家,去等康小强。二十分钟后,远远的,就已看见位于南区门户,曾经就像伦敦巨眼一样醒目的摩天轮。那个漂亮的游乐设施屹立于长江南岸的小山上,但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具有地标意义。就这两年,从那座小山后面,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了好几幢摩天大楼。那些高楼覆盖着蓝色玻璃外墙,像一组奇异的巨型魔方。当初跟秦楚一起选中这片居于山顶,比邻游乐园的小区置业,是考虑到可以亲近阳光和绿意,可以俯瞰奔涌的长江,还可以远眺渝中半岛鳞次栉比的高楼不分昼夜构成的美景。现在,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景观效果已大打折扣。我家所在小区,曾经以低密度宜居著称的团山顶玫瑰园,如今已被大厦环抱,像一座不伦不类的城中村。
这真是个飞速发展的时代。
还没到家,康小强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就站在正对大门的左手边。我让他在那里稍等一下。我家这个小区物管特别过硬,对人员进出管理尤其认真,全市闻名。据说门岗能凭记忆辨认出每一位业主的面孔。我没试过去对他们这种能力进行检验,但门岗的确都认得我。
五分钟后,我在门口捎上了他,把车开进车库。一进我家门,康小强就长吁短叹,说这都怪他,不应该打那个电话过去。
“我让他们担惊受怕了。”他一副自责的语气。
“要这么说,也该怪我,是我让你打电话去他家里问的。”
“唉,如果真照你交代的说,也不至于让他们有这么大反应。”
“你是怎么说的?”
“听他家人说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心里一慌,就把自己不好的猜测告诉他们了。”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你跟他家人说,他失踪了?”
“是的。”他点点头。
我也叹了口气。别说还不知道老鬼是不是真遇到了麻烦,就算有啥事,这种时候,
也不应该急着告诉他家里两个老人,让人家担心。
“行了,既然已报警,这事儿就交给警察处理吧。”
“你今天是怎么跟老警说的?”他又问。
“我什么也没说。我都不知道情况,能说什么。不过是些平日里他的生活习惯,钓鱼爱好,还有就是钓鱼这种事情有哪些危险。”
“我猜你就不会乱说。那件事我也没提,怕反而帮了倒忙。”康小强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下面,扭头看着院馆里沿墙堆着那些历次出钓,我从河边捡回来的各种石头,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这都快堆不下了。”
“什么?噢,有喜欢的就拣去。”
“我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不明白你为啥喜欢石头?”
“没啥原因,可能是觉得好看。”
我烧好水,准备泡茶。我一边冲烫杯具,一边想了想,然后对康小强说:“要不,咱也去找找看,尽点兄弟本分。”
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就等你这句话。”
“按地名搜索显示,那地方可不在利川,而就在咱重庆地域内,离他老家江津也不远。”
“他一定去了姓陆的说那地方,不在重庆。”他执拗的说。
“我也试过高德地图,确定是有这么一个地方,跟百度上搜的差不多,在綦江。万盛与綦江地区本来就合并了,这结果也说得过去。”
“他一定在利川。”康小强固执己见。
“会不会,那照片是他以前在那边钓鱼时拍的?”我转过头问。
“你是说,他发给我的图片,根本不是这次拍的?”康小强好像对我居然这样想,感到非常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不知道。”我讪讪的说,“可那地方不会错。”
“好,你说,中山四路在哪里?”他忽然问道。
“中山四路?在上清寺啊。”
“可我说它在广州,在广州市越秀区,也可能别的哪座城市也有。”
“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咱先跟着高德导航,开车去綦江那边看看,有没有跟这照片里一样的地方。这上面显示,过去只要两个小时。”
“你那是浪费时间。”他肯定的道,“我来试试谷歌地图。”
“我也试过,没那个地名。”
“我才不搜地名。谷歌地图不是号称连一辆车都能看见吗,我就放大湖北利川地图,一寸一寸的找!”说完,他低下头,就开始在手机上找。
“来,你先喝点茶。”我给他斟了一杯。
喝了杯茶,我也去书房找本地图册来翻。查看地图,纸质印刷的还是比电脑和手机用起来习惯,总觉得更能给人以联想。
恩施州位于湖北省西南部,与湖南、重庆两省市交界,是中国最大的土家族聚居区之一。如果熟悉这个庞大国家的行政区划,便能够知道,这个州刚好居于中国大陆的几何中心位置。但这却并非它的地理优势。因为境内几乎全是崇山峻岭,直到今天,此地经济依然相对落后。
在湖北省地图里,我先将恩施州找到,利川,其实是离重庆边界不远的一个地级市。但地图上并没有一个叫尖顶观的地方。
没有详细地址,想从偌大的行政区中寻一个人出来,那可是大海捞针。这种事,不是像康小强那样,仅凭一股子倔劲儿便能干的。
“找到了!”
从他嘴里,此刻偏偏发出一声欢呼,犹如给了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