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我到渔具店后面院子里,准备开车回家。
“东子,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万一老鬼真有麻烦,会不会因为我的疏忽而被耽搁了?”经我那么一说,康小强好像也有点不放心了。
“要听我的?报警。明儿你就去报警。”
“啊,不行。绝不行。他反复交代过,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看看,你这人,什么态度?我找你,不就想跟你商量。这事我现在完全没招。你得替我出出主意。他可是咱鬼哥。”
“要不,你打电话找找他家人,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他的情况,这样你也好安心。就说有人想找他谈合作,找不到人。”
“对,这办法好,我有他江津家里电话。”他稍作迟疑,又对我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他发那两张照片给我,有没有别的含义?”
“你们说好,这次的事,对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不泄露吗?”
“是的,他说这是人家的条件之一,必须保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冒着失信于人的风险,发了两张照片给你,而且什么话都没说。这的确令人费解。”我也对此感到茫然不解。“这样,你等下把照片发给我,回去我再仔细看看。”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回到家,看时间还早,便从书架上随意取了本书。可看了一会儿,视线却难以专注,总要从书页上滑出去,落在对面有着细碎暗花的墙上,落在细细的纱帘上,甚至穿出屋子,跑去了外面。既然静不下心,我干脆放下书,拿出手机,翻出老鬼拍给康小强那两张照片。
老鬼钓鱼是没得说,但摄影技术可真不咋的。与第一张相比,第二张简直就拍成了风景照。这样的败笔,无论留作纪念还是对外公布,都毫无意义,可他为何却发给小强呢?
正看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看来电显示是康小强,心里想,这么晚了还打过来,莫非有什么突发情况。
接通电话,康小强那硬生生,忙慌慌的语音立马传来:“鬼哥的事,我这儿还有个情况,今天忘给你说了。”
“啥情况?”我不慌不忙的问。
“他临行前订了批装备,估计是准备这次去要用的,可能走得急,没等到货便出发了。他留的收件地址是我店里,几天前,这些东西就已经到了。今天匆匆忙忙,忘了给你讲这事。”
“就这?”
“是啊。”
“打开看了吗?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打开。不过,其中一部分,看包装就知道是钓具。”
“对嘛,进点装备,添置点行头,对他来说有啥稀奇。其它的呢,没看看还买了什么?你最好先看看,看有没有违禁物品,枪支弹药。”
“你想多了。你不会认为,他跟姓陆的这桩买卖是违法勾当吧?”
“这我可不能乱讲。不过,我敢说,姓陆的绝非普通人。”
“你这么说,我真是越来越担心了。”
“行了,明天我过来,看看他别的还买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对他到底去做什么,也许能够提供线索。”
“好,你早点过来。”
*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驾车到了康小强店里,准备看看他说那些东西,顺便再商量商量,看还能不能找出什么别的线索。
“吃过早饭了吗?”康小强比我到得早。
“还没有。不饿,不想吃。”我说。
“那你先看看
这些东西。”他指着已经打开的纸箱。
那些东西,是从同一家户外用品店买的——通常是登山和攀岩才用得上的速降绳、铁锁、安全挂钩、登山镐、头戴式照明灯......见到这些,几乎很难将其与钓鱼这件事联系到一起。
“别的呢?你说那些钓具在哪?”
“后面。”可能没想到那些东西我也要看,他把我带进小屋,“在这,全是海钓用具,看样子是准备钓深水的。”他指着那堆包裹。
kawa LSM 船竿和与其搭配的penn5000型纺车轮,MW的250g慢摇铁板竿,大公牛海水水滴轮,还有一支没有撕开塑料纸的kawa US902海鲈竿和shimano exsence ci4+4000XGS大容量抛投轮。钓线也有, 3 号varivas PE主线和白标40磅碳素前导线,还有2.5号YGK WX8 PE原丝。
“我操,他这是要改玩海钓的节奏。”我感觉毫无头绪,“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这思维跟不上。走,请你吃碗面。”
“好吧,先吃点东西。不过,先说好,今儿我请。等会儿,千万别为谁掏钱请吃一碗面,两个大男人还拉扯不休,让人家笑话。”
“行,我不跟你争。”
“这就对了。你小子比我有钱,该有的也都有了。吃面,我请。如果是要吃牛排,哥们就不跟你废话了。”
说话间,便到了街背后的胖妹小面馆。
在重庆,叫“胖妹”这名字的面馆很多,但未必每家都有那么一位名副其实的女老板。这家面馆不欺人,老板果真是位岁数不小的“胖妹”。
“老板,牛肉面,加个煎蛋。”我进去就对胖大姐叫道。
康小强一听,脸都绿了,“你刚才不是还不饿的?”
“有人请嘛。”
“行,多大个事儿啊。”
刚找好位置坐下,他又嘀咕开了:“咱们在这儿安逸地等着面条上桌,老鬼呢? 我想,他此刻正餐风饮露,眼巴巴盼着我们去救他。”
“那可不一定。”我说,“你不是说,他去了利川?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宜居啊。人家说不定在那边找了个土家族妹子,不回来了。”
“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不担心。”我点着头,若无其事的说,“你也不用担心。”
“为什么呢?你是不是心头有数了?”
“很简单,如果事情就像你告诉我那样,显而易见,他这趟,只是去做一笔生意。赏金猎钓,听说过没?以前在俱乐部,教练讲过。”
“这我能够理解,可他为何要发照片给我?”
“我还没说完,你别急。这对他可能是个机会,他一直在等的机会。发给你那两张照片,也许有某种象征意义。”我对康小强分析。
“你是说,他在偷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他将信将疑。
“需要偷偷做的,未必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也可能,那事儿的确不足为外人道。这么说吧,如果家庭美满,生活安定,没人愿铤而走险。不管是不是跟姓陆的他们去干什么,他是个成年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没必要像公布自己的钓鱼经历那样,公布自己的谋生之道。他没必要对任何人交代。”
康小强抓了抓脑袋,满脸疑惑,“你确定,是这样?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可能我习惯了他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去哪里,钓什么鱼,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公诸于众,未曾想过,其实这根本不是他的义务
。”
“是啊,要我看,就这么回事。”
“但愿吧,但愿他没啥事。”
“那么,他跟你说过,去的地方具体在哪儿没?”
“没,没说过。就说去利川。”
“利川那么大,没个具体地址,有屁用。”
“那咱就,不管了?”
“说起来,咱们也没法管。你又不让报警。”
“对对,千万不能报警。”
康小强好像终于想通了,不折腾了。
*
因为有豪哥的订单要完成,接下来,我准备再次闭关,进入工作状态。跟康小强分手后,我直接开车回家,对老鬼的事,也就没再多想。
已经快到晚上了,我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派出所的,还挺客气,问我是否认识一个叫霍敏的人。我说认识。于是他就叫我这两天抽个时间过去一趟,有关于霍敏的事,需要我履行公民义务,配合调查。
挂了那个电话,我马上打给小强,他也说接到了通知,叫去做笔录。
按照通知的地点,第二天我就去了。因为去那里路不熟,我赶在早高峰前就出了门,结果时间还是花在了路上,到地方都快十点了。
我没怎么去过派出所,加之又不了解情况,所以难免感觉有些紧张。进去后,一位胖胖的警官接待了我。他把我叫到一间像是办公室,只有两张桌子的小屋,开始问话。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眼角还没有出现皱纹,但神情却显得很老练。旁边那张桌子后面,也坐了位警官,大约五十岁,紧绷着脸,认真盯着桌上的电脑看,自始至终没瞄我一眼。
从进去那一刻起,我就自觉展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脸上挂着笑容。我甚至忍不住有种想把那位警官当朋友的冲动。但他对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好感,看我的时候,头总仰着,以便视线能够从上往下,形成俯视的效果。
据这位警官说,是老鬼的家人报了警,说他失踪了。
作为近两年与老鬼来往密切的人,小强和我,可能还有别的谁,都被叫来问了话。但我们是分别来的,所以没遇见熟人。当然,这也许是一种刻意的安排。我想,搞不好自己还被列入了他们心中才明白的什么等级嫌疑人,因为那位面色并不友善,并没让我感觉警民一家亲的年轻警官,总是用一副仿佛我已经犯了什么过错,而他正在给我机会的腔调跟我讲话,让我心头很不是滋味。
这件在我心中原本并不怎么严重的失联事件,一经执法部门介入,性质立马变得截然不同。面对质询,我莫名其妙开始心虚起来,仿佛在老鬼失踪这个问题上,自己也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搜肠刮肚,将钓鱼这项运动的各种危险向那位警官一一作了汇报,还替他分析了以老鬼那种水平,不慎落水的可能性有多大。当那位年轻的,胖胖的警官以不怒而威的语气,让我回去以后再仔细想想,并且保证随传随到的时候,我感觉如释重负,点头哈腰,连连应承。
虽然问讯过程只有短短二十分钟,即便加上来时路上堵车,以及在门口排队等候的时间,也不过才半个上午,可当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却感觉跟混合着二氧化硫与氮氧化物的空气,犹如久别重逢一般。
我深吸几口气,朝停在场子里,自己的车子走去,准备回家。拉开门,正要弯腰上车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忽然搭上了我肩膀。
“谁啊?”我身子本能地往前一让,撞上了车门。正想光火,转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笑眯眯的对着我。
“峰哥啊,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