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把火把分别递给我和小强,让我俩一左一右,为他照明。火光下,古老的墓室之门清晰呈现在眼前。
大多数墓门设计得都比较低矮,因为墓主人已经不需要直立出入,墓门仅保留着象征性作用。但此处却是个例外。这道门比普通墓门要高得多,门楣隐藏在石缝之中,仔细辨认尚可发现。不同于一般墓室用叠石封闭,这道石门不仅跟平常户门等高,而且是左右对开,就像还会派上用场似的。
老谢行动起来。他先是低声嘀咕了几句,好像在背诵什么口诀,然后开始在墓门上方、左右,挨着摸索。过了会儿,他转过身,两手相互拍了拍,语气肯定的说,这道墓门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
“如果不信,马上打开看看。”他很有信心的说。
“那就打开。”沈新说。
我还是不放心,便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铮亮的登山镐,掂了掂,操在手上。我想,一镐子下去,就算是具干尸,也能穿个窟窿。
见我一点不怕,康小强也镇定下来。
这时,老谢开始开门了。他从墓门旁边的石壁上,抽出一把几乎跟岩石完全融为一体的十字铜架,然后开始转动。“嘎吱嘎吱......”只听石壁里像有一个沉寂许久的机械装置,正在缓缓启动。
石门下沿藏在深深的凹槽里,不知里面采用的是何种滚轴设计,用了什么样的润滑材料,这么多年了,滑动起来也毫不吃力。因为凭借老谢一人之力,抓着那铜十字,转着转着,好像没怎么费劲,门就开了。随着石门左右分开,一股霉湿之气从门后溢出。看来,这门确已很久没有开过。
沈新闪开一边,似乎偷偷松了口气。
主墓室并不大,就像一个普通房间,但空间高度比想象中还要高。里面设施简单,一目了然,果然只有一张大“床”。
那是一张大青石台,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离地高约一米二、三,由六根石墩支撑。石料漆黑如墨,不见一丝杂色。石台“床板”厚约三十公分,平如镜面,四棱上线,打磨得十分光滑。“床”下架空层,可轻松塞进四五个成年人,足见其宽大。巧的是,石台一端,居中摆放着一块扁扁的石头。那石头颜色灰白,形态有趣,若是不嫌硌,刚好是个枕头。墓室内别无它物,只在墙角,列着不少烧土小人俑。人俑没上彩塑,不是没了头,就是缺胳膊少腿,大都残破不全,已没有任何价值。此外,有三四个半球形陶土罐间杂其中。
老谢说,墓室封闭太久,最好等换换空气再进去。我们也不急。资料上所见的三组字符,出处就在墓室正对大门的岩壁上。那面岩壁是灰白色花岗石,有天然石纹,经过了打磨。字符三个一组,排列三行,刚好是一个正方形图案,阴刻于那面岩壁之上,就像一幅版刻书法作品。
在等候时,老谢再次向我们介绍这墓室的设计元素。他说,从主墓室就能看出传统墓葬的设计。康小强马上恭敬地请他“明示”。老谢瞄了眼沈新,然后指着洞开的墓室大门上方。石门打开后,可见里面又有一道门楣,门楣上砌有三道弧形拱砖,呈梯级向内递减,“这种设计形成于两汉,唐之后大行其道,较容易分辨。石壁上那些画像砖,画像石,也是汉墓特征。”老谢解释道。
“这么说,这是座汉墓?”我问。
“这当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汉墓。”老谢笑了笑,接着又说,“从主墓室设计特征看,墓主可能是汉人,故而未能摆脱某些习俗。”
“可惜了。”我说。
“什么可惜了?”
“汉人事死如事生,葬不从俭,这么好的习俗,此人却没保留。”
“哈哈哈,你小子。就算有东西,你也来晚了。”
康小强听得津津有味,马上又问:“老谢,开石门前,我看你绕着石门手舞足蹈,东摸摸,西摸摸,那是在干什么?”
“你觉得呢?”老谢反问他。
“我觉得像变戏法。”康小强不好意思的说,“当时被你唬住了。我以为像那样弄一番,门自动就打开了呢。”
“像变戏法?哈哈哈。”老谢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套重力密码锁。这石门其实是需要解锁的。只要知道方法,也不难。它里面有一套锁闭机关,设置有通行验证代码。简单说,是按照五行七门格局,在石门里布置了应力点,只要顺序正确,就像解连环一样,层层解开锁扣,应力装置松开,门就正常开启。这种技术,一般的墓穴很少使用。因为墓室封门大都是一次性的。死者入殓之后,墓门便会封死。所以盗墓者才会有爆破、掘洞等强行手段。”
“这么说,埋在这里的人,莫非还打算出去?”康小强问。
“这个嘛,”老谢打了个哈哈,“也许他是这么想的。”
“真是些奇怪的人!”
“我想,这怕不是想想的问题吧。这墓室的主人,不是不见了吗?”我也问老谢,“当年的考古专家们,对此有何见解?”
“这问题问得好。不过,这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当年的考古工作者。所以这才有了关于活尸的研究。”老谢看了看我道。
“等等,老谢,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抓住老谢胳膊,就像生怕他突然跑了,“我想,你父亲研究的科目,其实不是古尸防腐,而是‘活尸不见了’之谜,对不对?老爷子当年也参与过对此地的考察,是吗?”
“东子,你脑子很清醒呀。当年对此地的考察,其实没什么结果。只是留下了更多未解之谜。但任何考察,总得有个结论。所以,他们认为,这座生葬墓的墓主人最后归宿是在那口井里。这也是官方做出的唯一解释。”
“很合理的解释。”我说。
这时,我看见一旁始终冷静在听的沈新似乎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皮,却不知为何,又闭上了。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当年,除了对这里的环境进行过拍照留存,其它几乎没怎么动。事实上也没什么东西可动呢。那时候,被认为最有可能提供答案的,就是主墓室岩壁上那几个古怪字符。它放在那里,实在太不寻常。东子,你最懂书法,自己说,那像不像起居室里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
“第一眼,我就有那印象。”我说。
“对吧,所以当时就有人认为那是文字,但苦于无法证实。有人说,如果能解读那些符号,就能对这种墓葬形式背后的秘密有所了解。其实,这项研究已进行了几十年,却始终没有结果。一筹莫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那种字符出现数量太少,不足以构成文字解读的基础下限。甲骨文已发现了那么多,还不是一大半不能辨识。这些符号就像无法解读的天书,看得见,却读不懂。”
“我想进去看看。”我对老谢说,“可以进去了吗?”
“哦,可以了,进去吧。”老谢说。
“我们暂时别进去,在外面等等。”沈新忽然对老谢和康小强说,“给他点时间,让他独自面对那些字符,好好琢磨一下。”
“啊,哦,好的。”老谢点头答应。
我不管他们,抬腿就进了石门,迈步走下台阶,直走进去,站在里面那堵
石壁跟前。“这事儿很难?”我听见康小强在外面问。
“比你想象的还难。”老谢在跟他解释,“说文解字本就十分牵强,主观因素很多,而且十分枯燥。你不知道,学校都不开设这个专业了。”
“对呀,今后根本不用学识字,会说话就行。”
“为啥呢?”
“你想啊,人工智能发展这么快,我听说,将来人类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下指令,事情都交给电脑去处理,都不用动手。”
“你都听谁说的?”
“网上都这么说。信不信,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哪一天要来了?”
“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那一天。”
“哦,”老谢似乎偷偷笑了笑,“那一天已经来了。”
“还没来吧。”
“来了。”
“沈小姐,你对这事怎么看?”康小强又问沈新。
“别问她,她没空回答你这问题。”老谢嘻嘻笑着说。
沈新不知又忙什么去了,果然没回话。她总有事干。
*
墓室两壁有漂亮的画像砖,上面的图案包括人物,牲口,花鸟鱼虫,充满生活气息。那是烧制的成品,贴上去的,就跟我们喜欢在家里贴瓷砖一样。那东西外面没有贴。我想,沈新等会儿肯定会来拍照。
正面这壁,除了九个刻在岩上的字符,什么也没有。
我静下心来,不再听他们胡扯。我要认真揣摩一下这些字符。
相比在门口所见,近观之下,九个阴刻字符又有所不同。先前,我以为字符是分别独立的,但现在发现,实则不然。与其说这是九个字符,不如说它们是一个整体。我还发现,字符之所以明显,是因为凿痕呈暗褐色,仿佛在上面涂抹过红漆,或是干涸的血液。我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些。
墓室四角,各有一支尺余长的灯架悬空伸出。灯架是石材的,碗口粗,漆黑如铸铁,底部未见连接缝,不知如何固定上去的。灯架顶端装着一个铜环,铜环里放着一个铜碗,铜碗里有未燃尽的灯芯和黑色膏状物。
我想要更好的照明,便拿火把去试,灯芯一点就着,燃了起来。于是,我将剩下三盏灯也都点燃。石室里顿时灯火通明。
回到石壁跟前,再看那九个字符,果然又有所不同。
看着看着,我感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字符上干涸的血迹——我相信不是红漆了——原本只有薄薄一层,可现在却丰润起来。我以为自己眼花,于是便用手指去触摸。这一摸,还真把我吓了一跳。那些涂在凹槽里的血迹,居然鼓了起来,就像一根根盘绕在岩壁上,网状的血管。“血管”呈暗红色,沿着笔画连成了一整条,仿佛还在轻轻律动,就像里面流淌着新鲜血液。
哦,我一定是眼花了。
我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
指尖下,那东西摸上去十分柔软,不仅跳动不停,竟还有温度。
我转过身,准备叫他们来看。但我却傻眼了。不知何时,不知何故,在毫无察觉之中,那道石门已关得严严实实,就像从未开过。
“老谢,老谢,小强,”我使劲叫着,对着厚厚的石门。
他们可能没听见。我冲到门边,扒着细若发丝的门缝,继续大声呼叫,没叫几声,便感觉呼吸急促,心跳如擂,视线渐渐模糊。见鬼,灯油有毒!肯定是这么回事。昏迷前,我记得最后要做的,是灭了那四盏灯。
但我不确定自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