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两个星期,我终于从重医附二院康复科出院了。
对我来说,这是全新的一天。这天下着小雨,来接我的是康小强。他说来的路上还听见了两声沉闷的雷鸣,但我没听见。
“老谢呢?”我知道他是没话找话,干脆直接问。
“走了,给你办完出院手续就走了。他交代,把这些水果和吃的喝的,都帮你拎回去,免得你扔掉,可惜了。”他边看我边说。
“他怎么知道我会扔掉?我干嘛要扔掉。”
“还有这些,也是他给我的,让我交给你。”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包,“说是你的证件和手机。”
“狗日的。”
“东子,不是我说你,人家老谢不错了,都为你着想。”
“你知道个屁。”
“他都告诉我了,我咋不知道。”
“好,回家再跟我好好说说,你都知道些啥。”
“东子,有啥你就现在问,到你家后,我怕就不能说了。”
“怎么呢?”
“秦楚回来了。”
“秦楚回来了?”这倒是个我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你怎么知道?”
“今天上午,我去机场接的。”
“我儿子呢?”
“她没带家生回来,估计还在外公外婆家吧。”
“她一个人回来的?”
“是的。来,这段路偏,可以停车。你有啥想问的就问吧。”
“你这车新买的?”
“是啊。虽然基地不做了,但车买了就用呗。”
“好,你说吧。老谢怎么跟你交代的?”
“还不是跟你一样。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守口如瓶。”
“不说这个,说说咱们这次的事,他对你有什么交代。”
“你和鬼哥的事?没错,他给我讲了鬼哥参与那件事的内幕,还说那事你本来知情,但你的脑子在摔伤后,可能有些问题,怎么说的,对,失忆。他说你那叫片段记忆缺失,唉,就是部分失忆。所以回来后,你一直莫名其妙,自己也感觉很多事不对劲,可找不到原因。你和老鬼由此陷入了矛盾。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几次,你都神神秘秘,好像知道他在干什么似的。后来老鬼悄悄走了,你随后也被人找上门来,我就知道,你俩有事瞒着我。不过,上次人家来调查,我才算搞清楚,投资基地那笔钱,是鬼哥从古墓里得来的。”
“真是完美。”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整件事能这样圆满。”
“圆满?行了吧。不过老谢也说了,这事与你无关,你不知道内情。后来我琢磨了一下,你和老鬼回来后行迹都很可疑,情况确实如他所说。”
“难道真是这样?”
“行了,东子,这医院你都白住了?面对现实吧。”
“那你说收了封口费,要守口如瓶,又是指什么?”
“看吧,老谢说过,你回来肯定要问这事。听好,陆羽农当初在岚皋跟我们碰面,并非偶然,他就是专门来找鬼哥的。他不仅找老鬼,还用同样手段,搜罗了一大批常年在山里出没的所谓户外专家,其目的,就是为了龙桥河地下价值连城的古墓。虽说那个考察的确具有官方背景,但至少跟他说的是两码事。咱们都是被骗去的。还有,老谢这次才告诉我,陆羽农表面是亿森高级主管,其实也是文物贩子。而那个姓沈的娘们,真实身份是国际刑警。她一直在调查陆羽农。知道吗,那家伙替一家跨国文物倒卖集团做事。看看,这些人哪个背景单纯。明白了吧,这件事错综复杂,远非咱们所想。所以啊,咱们能够平安上岸,就他妈烧高香了,少再去没事找事。亿森的事是合法的,所以咱们最多算不明就里。鬼哥见财起心,事实上已触犯法律。现在能拿一笔遣散费,已是谢天谢地,就算老谢不要求我闭嘴,这事还能出去乱讲?搞不好要坐牢的。”
“这就是我们经历的事......”我嘴里嘀咕着,自言自语道。
“还不明确吗?这里面唯一的意外,就是你,脑袋给摔那一下,不知里面哪根筋搭错了,有一出没一出的。老谢说,你这脑子短期内恢复
不了,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去了一趟地心之旅,跟外星人促膝谈过心,都是有可能的。”
“好,走吧,送我回去。”
“没问题了?”
“没了。”
“看来也没多严重嘛。”
*
回到家,秦楚已做好饭菜。我让小强留下来吃饭,他对我做了个鬼脸,好像是在鼓励我要抓住机会,争取这次能把秦楚留下来。
“我就不打扰了。你夫妻俩久别重逢,慢慢聊。”他像个三脚猫,把我的行李和水果往客厅地上一扔,没说两句就溜了。
秦楚是个大美人,天生丽质,即使生了孩子,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健康挺拔,充满活力。她的头发拉直了,脸色也比印象中更加红润,就像刚做完一场运动。果然,家里很久没这么干净过了——虽然我也有双勤劳的手。秦楚身上有许多优点,最可贵的是爱劳动,虽然出生富贵之家,从小衣食无忧,却并没什么娇懒之气。她喜欢做家务,喜欢收拾屋子。
“知道我的事了?”
“听说了。”秦楚抿了抿嘴唇,“不要紧吧?我是说,身体恢复得还好吧?本来想去医院看你,可小强说,你今天就出院了。”
“是的,没什么,我很好。你看,是不是很好,还跟从前一样。”
“没事就好。”她淡淡的说。
“你这次,是专程回来谈咱俩的事吗?”
“喔,不是。我是回来看你的。”
“你回来看我?”我有些意外。
“不管怎么说,咱俩还是夫妻。”她说话的语气仍是那么轻描淡写,那么悠然,让人无法洞悉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听老谢说的?”
“对,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了你的事。”
“他真是周到。”
“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这么大的事,通知我也是应该的。”
“对了,那个,客房也收拾了吗?”我忽然想起一事,抬头沿着天花板周围搜寻了一圈,重点看了看空调出风口。还好,那东西拆了。
“客房?”秦楚毫不在意地看我东张西望,“会有客人来吗?”
“没有,我是说......对了,还记得你那位姐妹吧。”
“郑巧丽?她还住咱家?”
“没有,没有了吧。”我忙说,“我好久不在家,估计她早走了。”
“哦,没事,就算还住在这里也没关系。”她表情不冷不热,“你不会想告诉我,跟她住在一起,生出感情来了吧。”
“没有,怎么会呢。”
“有也没关系,依咱俩的情况,其实你早就可以另找一个。”
“咱俩的合约还没到期呢。”我尴尬的说。
“没关系,合约嘛。”
“而且,我一直在想,还能不能续约的问题。”
“你想续约?”
“如果你同意的话。”
“我考虑考虑。”
“太好了,该喝一杯。”我高兴的说。
*
从我家餐厅望出去,视野开阔。
雨还在下,但下得比下午小些了。秦楚斜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腮帮,注视着琉璃般的世界。对岸的灯亮了起来,城市若有若无。她看得很入神,好像忘了还有我坐在对面,“很久没从这里看外面的风景了。”
我不敢打扰她的雅兴,自己端着杯子,摇晃两下,喝了一口。
也许已习以为常,我很少在意她嘴里所说的风景。对岸错落有致的高楼每晚都会亮灯,在这样的雨夜,灯光下的山城另有种朦胧之美。随后,大桥上的灯也亮起来。那是座如同彩虹般漂亮的建筑,每到夜幕降临,就会准时为这座城市的形象代言。受她影响,我也安静地看了会儿。是个美丽的世界。
家里的播放器许久没使用过了,今天晚上,它再次奏出了乐音。我特意选了秦楚最喜欢的曲子,音乐节奏舒缓,非常浪漫,是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因为天气已有些凉,我把房间里开了暖风,又替她预热浴房。
“我洗过了。”她说,“你自己洗吧。”
“也许还可以再洗一次。”我说。
“那好吧。”她大大方方的说。
于是她先进了卧室。这种事我不能抢在前面。屋子里已暖和起来,甚至有点太热了,所以她在浴室外先脱了衣服。我就这么看着她。她的头发以前烫过,有点微卷,现在拉直了,自然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从我身边经过时,散发出清甜的薄荷香。可能是她自己带回来的洗发水。她洗过了。
我也脱了衣服才进浴房。
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戴浴帽。她想把头发先盘起来,然后用浴帽罩住,这样等会儿就不会把头发打湿,就不需要再次吹干。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而且不显生硬,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总是给人以婷婷袅袅的美感。她的身材依然如少女般匀称,皮肤十分光滑,就像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我上前去帮她,替她把帽子后面的纽扣扣上。我的手轻轻拂过她细长的脖子,那里有一些汗毛,她可能感觉到有点痒,往后缩了缩,整个人撞进了我怀里。
我开了水,把水温调到她感觉适宜的温度,一边淋她,一边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她的耳垂,她的肩和背。她慢慢转过身来,用手指摸着我下巴,两只眼睛盯着我看,然后踮起脚尖。我便低下头吻她。
激情过后,我俩躺在床上。我用手抚摸她的秀发,一缕一缕分开,再一缕一缕重新拢在一起,感觉非常美妙。
“干嘛总是弄我的头发?”她一只手撑住下巴问。
“没什么,想多了解你。”
“通过数清我有多少根头发吗?”
“还别说,我要不要真数一数,看能不能数清。”
“就怕要花很长时间。”
“那正合我意。”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这样不好吗?”
“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够知道。知道我是真喜欢你。”
“但你喜欢我什么呢?”
“这问题很复杂。”
“也许没那么复杂。像你这样,很容易就会喜欢上每一个认识的女人,只要她长得够漂亮,会说话,你都会喜欢。对不对?”
“什么是‘像我这样’?我对你这个前提很感兴趣。”
“我是说,你没经过什么考虑就喜欢一个人。”
“没考虑?”
“对,你从没认真想过,到底喜欢我什么。”
“其实,喜欢一个人,是不用去想的。如果需要想的话,那就不是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像你刚才所说那些条件,漂亮脸蛋,好身材,说话中听,正常人都会考虑,每个人都喜欢美好事物,但那并不是我所说的喜欢的含义。”
“如果我没有漂亮脸蛋,没有好身材,你也会喜欢?”
“喜欢。你变成怪物我都喜欢。”我想,她当然不会变成怪物。
“那我就变成怪物。”她将头侧向一边,笑了笑,更好看了。
过了会儿,她大概想不出该变成什么怪物来考验我,于是又转过头,“其实你只是需要我,对吗?”
“我是先喜欢你,然后才需要。”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刚认识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了?”
“可以这么说。”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
“你没跟我说,是跟谢姚犁说的。”
“我怎么说的?
“你跟他说,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至少能满足需要。”
“男人跟男人之间说的话,女人最好别全信。”
“为什么呢?”
“所有雄性生物之间,都存在激烈的竞争。”
“竞争?”秦楚似乎有些不信。
“对,这是自然法则。”
音乐播放器还在播放那首“安妮的仙境”——设置了重复播放,已不记得听了多少遍。我俩从床上爬起来,又一起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才各自擦干,换上家居服。我上床休息,她继续凝视着窗外灯火朦胧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