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那位叫汉斯的小伙到了餐厅,彬彬有礼地请我跟他走。
实验室位于地下,在掏空的山岩里面,但不知在第几层。这栋建筑修建得很特别,所用的电梯也特别,根本不显示楼层。我随着汉斯搭乘电梯下行,大约十分钟之后,终于踏进一间光线适度,充满科技感的大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台悬挂半空,犹如飞船逃生舱的容器,别的什么也没有。
看着那个造型奇特的设备,我感觉似曾相识,不知是否在哪见过。
“放心,不会有事。”汉斯看了看我。
“我不担心。”我对他说,“只是个训练,不是吗?”
“是的,适应性训练。黎先生一定已经跟您交代过,随后将要进行的实地考察行动会十分危险,所以需要先进行适应性训练。”
“没关系,就请按你们的程序进行吧。”我说。
“好的,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这就开始?就你和我?我以为至少会来两名操作人员。”
“别担心,这东西很好操作。”汉斯看着我,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其实我参与了这台设备的设计定型,对它很了解。”
“噢,真看不出......”
“请尽管放心,先生。”汉斯得体地微笑着。
“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我问。
“是的,是有个情况,我想提醒先生。虽然是模拟环境,但考虑到您已有过地下经历,在意识处于混沌游离状态下,也许会激活一些散失的记忆。这些信息非常宝贵,请善加把握。”
“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信息?要如何把握?”
“我们估计,您能接收到他们的信息。在普通人的感官里,这些信息可能只是嘈杂的声波。您得多加留意,注意分辨。”
“你是说,让我留意能不能听见他们的交流?”
“这点很有趣。因为您曾在地下呆过一段时间,那些讯号可能已经存储在您的大脑里,如果运气好,是有机会找出来的。我听说,杜先生具有破译那种文字的能力,这是非常明显的优势。跟他们所用的文字一样,对人类来说,他们的语言也必须通过破译,才能被理解。想想看,就算让我听见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也不懂在说些什么。而您不同,您很有可能取得突破。”
“你们,曾做过这方面的探测吗?”我比划了一个手势,以确保他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试着寻找他们的声波讯号。”
“当然,先生,我们一直在做。我们进行过各种尝试,在地下放置了声波搜集装置,就像在太平洋底埋设声呐,偷听鲸鱼间的对话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们缺乏解码器。”
“那就是说,听见了也不知他们在讲什么?”
“是的。除了面向太空,其实不少国家也在海底进行类似的信号侦测,也收集到不少奇怪的声波讯号,只是无法破译。”
“如果听见奇怪声波,是要记下来吗?”
“不,先生,我们会负责记录。如果可以的话,先生可以根据实时状况做出判断,分析声波讯号的含义,最好能尝试解读它。”
“明白了,我会留意。”
“另外,还有个事也需要注意。这是个仿真测验,感觉会非常真实。您将进入由电脑模拟的地下深处,以检测身体各方面适应能力。在测试过程中,对环境的判断,做出何种反应,完全由您自由发挥。”
“这又怎么讲?”
“您得小心谨慎。在测试中,如果认为自己陷入绝境,甚至不幸遇难,现实中,您的大脑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您应该看过一部叫作《骇客帝国》的电影。”
“明白了。如果我的大脑相信自己已经死亡,那么就会发出相应指令,结束我身体其它器官的运行。”
“理论上可以这么说。”
“我会死掉?”
“当然不会,先生。您不会发生那种事。”说到这里,汉斯笑了。
“怎么呢?你刚才不是说......”
“不,我们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对您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耽误进程,所以还是小心些好。先生,您的安全有绝对保障,不会有麻烦。”
“我会尽量注意。”
这时,房间里进来了两位穿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手上拿着医用工具箱。在我脱下外套时,汉斯按下操控台上的按键,使悬浮在半空的容器缓缓降下来,并打开舱门。刚进来的两名工作人员中的一位,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金属外壳的注射器。
我知道,又得挨一针。
跟在上海接受的实验一样,他们在我头部戴上一套传感器,以便监测我大脑的活动信号,又在我手臂,胸部,连接了传感电极。一切准备就绪,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将那支已经吸入淡绿色液体的注射器递给另一位。那位看了看我,举着那支注射器,就对准我臂弯处凸起的血管,扎了进去。
*
据说,测试很顺利。但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像睡了一觉。
测试结束的时候,我看见那两位工作人员拿着平板电脑,一边看,一边用英语进行交流。他俩不时抬头看我。但我看不见他俩的表情。在低声询问过那两人之后,汉斯让我穿好衣服,跟他离开。此刻,时间已是午夜。
汉斯说安排了房间,让我先休息。
休息区在地下某层,有很多房间,分列过道两边,布局很像酒店。过道是半环形,一眼望去,两端不见尽头。过道里看不见灯,光线来自吊顶。
汉斯把我带到房间门口。房门上没有房号,只有一个金属字母M。跟此地各种高科技设施相比,这房间竟用过时的机械门锁,让人意想不到。汉斯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我。“很抱歉,先生,这里没有通讯信号,也没有WI-FI,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按墙壁上的圆形金属按钮。那很好辨认。”
“好的,谢谢。”我接过钥匙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请好好休息。”汉斯朝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转眼就消失在环形过道中。
摊开手掌,那是一枚造型独特的金属钥匙。
我把钥匙插进同样造型别致的锁孔,开了锁,推开门。房间很大,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玻璃是曲面的,没有开设通风窗。外面一片漆黑。
我试着想象,在那片奇特的山壁上,一定有不止一块像这样的玻璃。
房间布置得很简洁,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东西。衣柜隐藏在墙壁里,吧台在进门的左手,半嵌入墙体,吧台上有饮水机和咖啡机。一个储物盒里,依次摆放着水杯,咖啡杯,小银勺,茶包与整袋的咖啡豆。旁边有两个印有文字的白色小纸袋,分别是白砂糖、奶伴,还有一盒维达纸巾。除了吧台上下两排柜子,旁边还有一扇门。我没打开看,估计是冰箱。难得的是,房间里有电视机,镶嵌在床对面的墙里,就像是一块黑色玻璃。
休息区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方,由两张白色真皮单人椅和一只很小的玻璃茶几构成。茶几上摆放着银色金属托盘,里面有一套玻璃茶具。与过道不同,室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卫生间在进门右手,门是关着的。
房间里最大的家具是一张床。一张充满科技感的大床。
那张床造型特别,边框高出床垫,床头更是高高翘起,像一艘小船。床头两侧各摆着一张圆柱形床头柜,上面没有台灯,没有花瓶,也没有电话机。
我本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开电视,但没找到遥控器。
床头墙壁上,有一块长长的银色面板,上面有两排黑色塑料按键,以及一颗圆形的,非常突出的金属按钮。我想那就是汉斯所说的呼叫器按钮。
我从衣柜里取出睡衣和浴袍,准备洗个澡。
但我没能区分出哪件是睡衣,哪件才是浴袍。那件颜色略深,显得臃肿的长袍触感很特别,大概采用了新的高科技面料。仔细看,上面有细小的褶皱和密布的小眼,就像皮肤上的毛孔,裹在身上睡觉一定很舒服。另一件白色长袍有着同样的面料,要稍薄一些,就当是浴袍了。
我脱得精光,拿上白色长袍进了浴室。
虽然并未触摸过任何按键,但室内的灯光几乎在我开门那一瞬间,就自动开启了。而且,这个过程一点也没让我感觉突兀。但我还是没看见一盏灯。灯具都安装在天花板里,安装在半透明的壁砖后面。
洗完澡,将头发吹干后,我回到床边,看着摊在床上那件鼓鼓囊囊,如同羽绒服一样的灰色袍子。这也许是条别致的睡袋。我把它重新挂回衣柜,将刚穿过的白色袍子挂在卫生间晾衣杆上,光着膀子上了床。
躺上床安静下来,大约五分钟后,灯光逐渐变暗。又过了两三分钟,窗帘从两侧缓缓聚拢,自动合上。
我感觉倦意袭来,便闭上了眼。
但没过多久,我又醒了。这时,室内已经一团黑,灯光全部熄灭,反倒是隔着窗帘,能看见外面似乎亮着光。那不是日初的晨光,像是有盏灯。
当我想起窗外就是那口巨大“竖井”的剖面,是数百米深的绝壁时,脑子猛地清醒过来。我感觉不对劲。下面是茫茫森林,杳无人烟,拉开窗帘,可一眼望出去好几公里。深更半夜,半空中怎么会有亮光。
我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伴随我起身的动作,自动感应系统发挥作用,室内亮起了灯光。灯光并不十分明亮,大概是为了夜间下床方便。
带着疑惑,我从床上爬起来,趿上拖鞋,走到窗边。这时,窗外的亮光好像消失了。我撩开窗帘,向外张望。
夜幕中繁星点点,大地一片漆黑。星光中,黑色的山崖如同弧形城墙,陡然而立,呈环抱状伸向两边,巍峨壮观。
看起来,外面没什么东西能发出那么强的光。
难道是看花了眼。回到床上,我的脑子活跃起来,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开始胡思乱想。我眼前浮现出今天那两位工作人员的眼神。他俩戴着面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表情。实验结束时,他俩眼神慌张。
那是人在感到畏惧,感到惶恐时才有的眼神。
他们在害怕。
正想着,外面又有了亮光。光线很明亮,均匀地照射在窗帘上。有一个瘦长的黑影在那团亮光中移动。由于被拉得很长,变了形,看不出影子是由什么东西投射出的。也许是一条手臂,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人悬挂在外面绝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