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信远刚刚坐定,眼光扫过一个个元老众臣,还没有缓过劲来。
只见柴祺不顾身后柴明远的拉扯,飞也似的来到官家的面前,一把撰住柴明远的胡子,眼睛通红地说道:“爹爹官家,官家爹爹,你老了吗?爹爹来时不让我和你闹,说官家爹爹病了,可是我好久没有看到官家爹爹了,你的胡子怎么变黄了,还比原来少了许多!都好长时间了,怎么不寻我进宫扮万国交易玩?我想看大象行礼跳舞,可是刚才象夫说安南往年贡的大象老了,快站不起来了。官家爹爹发个话,让安南贡一个小的大象来吧!官家爹爹前年给我的小金丝猴在来的路上也跑不见了,他们都不让我找。”
柴信远满脸都是慈爱的神色,护着自己的胡子,只是在那里说:“祺儿乖,官家爹爹的胡子再这么让你拉扯,少的就更多了,以后怎么见大臣们?”
柴信远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皇家历来都无亲情可讲,把这样一个心里像泉水一样清澈的人儿,推上去,不知道是福是祸。但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皇位让给别支,作为和自己血脉最近的柴祺,那一定没有好的结果。“哎!自己只能尽量给他铺平道路,至于结果如何,看命吧!”
王春上前劝开柴祺把他领道甘棠旁边就坐,甘棠对其耳语道:“安静坐在我旁边,等过几天,我派人不但给你运来大象和金丝猴,还有大熊猫。”
好在,柴信远很快将话题转移开了,问起夏燕之事。
燕国南侵已结束几年,大夏在江北的危局得到缓解,不过据北边传来的消息,赫连牧野在与赫连逐山的内斗中已经结束,眼看燕国人又将结束内斗,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潜伏,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当强盗靠抢劫成了习惯,不劫掠,他们就活不下去。
所以,不论是战是和,粮饷军备的筹备绝不能停止。
众臣的那点心思,柴信远心知肚明,也无力应对,所以期盼地问起余介,如尽起国力,挥军北伐,能否据敌与黄河以北?
余介虽然戎马一生,战功无数,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君前应对,他很想口出豪言,只是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道:“虽说燕国在襄樊和镇南城遭受重创,不过损失大多是燕国汉军,据臣了解,就是其内战也往往由汉军打头阵,其主力燕国铁骑仍在,对付甘家军他们可能艰难些,然随便拉出几万骑,对付大夏其他兵马,那是绰绰有余。”
他最终诚恳道:“回官家,以微臣之见,眼下我大夏,占据山东、河南一线,粮道太过漫长,江淮以北盗贼横生,以达子本性,等到其内部平定,他们就会出兵马骚扰,介时青州、南阳以北的防守,粮草的供给------”
他一咬牙,说道:“最好,将防线退回淮泗、襄樊一线互为声援支持,如此,臣有把我守住二城。”
说道这里,他心中一颤,他知道,自己的话,将留在史书丹青上,甘家军用命换回的大片领土,就自己几句话就这么放弃,日后被人翻出来品味,自己岂不成了弃土弃城,将胜利果实拱手相让的佞臣,这个罪名,有时是致命的。一时间心里的煎熬和大夏的利益不断啃食着自己。
不过想想自己多少亲朋故旧倒在燕国人的铁蹄之下,自己与达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了江南百姓,为了大宋,唯有实话实说,以保圣恩,日后御史弹劾清算,史书留的骂名,自己又何
必在意那些虚名。
肃宗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余介不愧为大夏赤胆老臣,不顾个人得失。他知道,余介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不定,被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翻出来,又是装饰自己名声法宝。而且大夏北进千里,国力还没有一战而定的实力,守又守不住,涂耗糜响,弃,臣民哗然,言官攻责。
好在燕国达子出动,仍需时日,有一段时间缓冲,过了这段时间,再徐徐图之吧。
宋慈一边轻咳,,又向余介投去赞许的目光,说出这般话来,需要巨大的勇气,他感慨道:“当年春秋战国时,秦军功赵,老将廉颇退军百里,据险而守,使秦军不得再进。后赵王急欲退秦,用赵扩为将,替换廉颇。赵扩激进,主动进攻秦军,使四十万赵军被白起活埋。致使赵国由强变弱,最终亡国。当时的情形和现在何其的相似。余大人这是老臣谋国之言。”
肃宗帝缓缓点头:“今日不是朝堂朝会,你们都是大夏柱石,余大人能不计个人得失,说出这般话来,这才是忠君体国之臣。”又回头对坐在后边的史官道:“几日我们君臣所议国事,不得再记录在案,你们都退下吧。”
等起居舍人退出大殿,陈益中向余介问道:“就余将军所之,为何俞王所帅兵马,能击败燕国大军,而其他大夏军队在燕国人面前却不堪一击?是俞王个人勇武吗?几十万大军会战,不是江湖人之间的私斗,个人勇武起不到大的作用。要是能掌握俞王练兵方法,为我大夏练出几十万精兵出来,再选出良将统领,几年过后,又是这样的光景?”
谈起这个事,场中个人都双眼发亮,确实,编练新军现在都是众人非常重视的,只是这新军有谁掌握,钱财又怎么出才是大家关心的重点,特别是余介这样带兵之人,若是朝廷能供应之,那是最好不过。
贾儒站起身来,这些时日,他沉默了许多,他知道该站出来表现自己的价值了。
他说道:“余、陈两位大人所言甚是,若能编练十几万像甘家军一样的虎贲,建康可以防务巩固。四川,荆襄可与余介将军和吕大中将军统帅,两路大军连成一线,则襄樊以西固若金汤,燕国大军想再若往日破口入边,便大为艰难。余者新军大可抽调,由范逐将军延淮泗至东海水路并进主功,发挥我大夏水军强以燕国水军的优势,这样俩守一攻,恢复大夏固有疆土指日可待。”
肃宗帝用力点头,贾儒的一番话,说的他心花怒放,若真如此,不论是自己还是祺儿都能流传千古,不愧对列祖列宗了。
就在贾儒手舞足蹈之时,忽然崇安王柴与瑞,阴恻恻的插了一句:“贾相意愿虽好,只是,练兵粮饷何在?我道听说甘棠所练之兵是普通大夏禁军花费三四倍,甘家一门三候,伯、子爵位以上共十七人,集甘家十五门财力刚刚练出精兵五千,凭朝廷的财力,十几万?几万都不可能吧!”
贾儒立时哑口无言,不过他反应极快,微笑道:“那便是户部郑尚书之事了。”户部尚书郑明却是柴与瑞的儿女亲家。
肃宗帝立时以期盼的眼神看向石重道:“爱亲虽不是户部尚书,在阁臣中却分管吏部和户部吗?石爱亲说说。”
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下,石重缓缓站起,他相貌清逸,举止中有江南士人特有的风范。
他施礼道:“回官家,眼下库房钱粮虽不像前几年哪样拮据,但也就能刚刚实现略有盈余
,这盈余部分大多补了前几年战争的亏空。臣以为,从国库想办法拿出大批钱粮不现实,不如拆撤禁军以补新军粮秣空缺比较现实。”
这时赵崇笑了笑,说道:“不然,可以在增加税收,西南各路虽然贫困,然江南诸地,仍是富庶,臣以为,可将征收主力,放在江南一带。”
此言一出,不但石重神情一变,便是左丞相贾儒,陈益中都皆是色变,这些该死的南来之人,又将主意打到江南来了。
贾儒、宋慈、石重、陆道之、陈益中皆是江南人士,若以后朝廷为了编练新军,向江南增加税费,他们这些内阁阁老,失去地方的支持,怕是有些人的官位就做到头了。
甘棠冷眼的看着这些老狐狸的争斗。这里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原本一般事务,贾儒、石重、赵崇一派。王鸣之、柴与瑞一派。柴明远、宋慈、陆道之、陈益中又是另一派。而自己和余介又代表功勋将门。在朝廷中看是最弱,没有一人入阁,但在整个官场潜力又是最强的。在这样的以内阁为主的场合,自己和余介道没有什么发言权。
在是否北伐的问题上,柴与瑞派与贾儒可以联合起来打压王鸣之。但涉及地方利益问题是,柴明远又和柴与瑞,赵崇、王鸣之非苏浙等江南富庶之地的官员站在一起与苏浙本地官员斗的你死我活。
简直一地鸡毛。
柴信远无奈的看着阁员们大打口水战,或众口一词,或互相攻击,唯有一点相同,都拿不出关键的有效方案,他又有心力交疲之感。
余介也是失望,这些文人骂来骂去,争来争去。就是拿不出钱粮,难道编练新军,还要前方将士向甘家一样自家想办法?
甘棠也是叹息,大夏这样已是死局,大官商、大官员、勋贵武将等,占有社会高达八九成资源,他们不想贡献,靠那些平头百姓,可以挽救颓势吗?
这时王鸣之站起施礼道:“官家,其实能开源更好,现在这种情况,还可以用节流,来解决问题。”
柴信远道:“哦,王亲家,这节流又如何说。”
他恭敬道:“回官家,节流省费,臣有数策:故事,大夏建康及各地禁军有百万之众,但真正实编的不会超过一半,但每年朝廷所支都按兵册发给粮秣。且江南之兵文弱,真正面对强大的燕国铁骑,往往不堪一战。不如将这百万禁军逐年裁撤,从江北难民中挑选敢战之人组练新军,可得新军二三十万。”
南夏武备松弛,唯一能拿出手的甘家军又全军尽末,江北还说的过去的军队也消耗殆尽,燕国崛起经年,柴信远自然知道要整治武备。以襄樊和镇南城见过阵仗,以甘家军为模板重整禁军,是正确的选择,但是现在南夏无事不牵扯到党争,什么事情一和党争沾上边就麻烦了。不方方面面平衡好,什么事情对方就要扯后腿,最后什么也做不成。
还有就是这百万禁军,其实柴信远也知道已经烂到骨子里,讲是百万,真正实数能有十万吗?肯怕难,这里边牵扯多少将门豪族的利益,吃空饷的不是哪一家或几家的事,就怕整个朝廷七八成的官宦都有牵扯。如果要动这座火山,就王鸣之那点势力,到时候连自己都会被烧的渣都不剩。
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在自己闭眼之前。尽量拔除这个附在大夏身上吸血的庞然大物,给继承者能留下一个尽量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