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是用来突破的。
人类在道德层面,从来没有底线。
向下看,深如深渊。
*
火车在暗夜中行驶,铁轨颤动,列车发出低低的嗡鸣声,一切一如平常的每一天。
王依在车里,正在打电话,她今年才读大三,跟男朋友异地恋,待会儿火车就会进站,她得通知已经到车站等着她的男朋友,一想到即将相见的喜悦,王依脸上满是雀跃甜蜜的笑容。
电话刚接通,忽然间,巨响。
整个车厢忽然不受控的甩出,手机跌落在地,一切发生在瞬间,王依条件反射的想去捡起手机,整个人却也已经被甩出去,重重砸在车厢的墙面上。
天旋地转。
许多行李在空中翻飞,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大脑根本反应不及,肾上腺素已经开始作用,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缓慢,一格一格的。
她座位对面的老夫妻都悬在半空中,脸上惊诧的表情,手还紧紧的拉着对方,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长大,身体缓慢的撞在了列车墙壁上,又缓慢的回弹。
她旁边的女人,脖子狠狠的甩了一下,头甩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长发在空中飘散,在旁边是她的老公,她老公紧紧抓着列车的的桌子,健硕的胳膊露出紧绷的肌肉的线条,脸上都是紧张的表情,闭了眼,是全车厢唯一没有飞起来的人。
血,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那一瞬间,一车厢的人,撞在车厢墙壁上的人似乎都在流血,有人从口里,有人胳膊上,王依感觉不到疼,口里却有血腥的味道蔓延。
灯光最后闪烁两下,一切忽然黑暗下去。
王依的头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只能勉强知道绵软的是人,坚硬的是车厢,又翻出去,落地又翻出去,撞的头昏眼花。
一切尘埃落定,王依彻底瘫在一个角落,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哀嚎,王依睁开眼,周围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爬出车厢,她动弹了一下,竟然还能动,抬头正对着的是列车的车窗,车窗玻璃已经全碎了,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能看见外面远处村庄的点点黄色的灯火的光亮。
腿上巨痛,她双手并用爬出车厢,回过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下都是痛苦的嚎叫声,列车好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从中间扭断,一半还停在铁轨上,另外一半就是她坐的这几节车厢,已经完全脱轨,车头栽在树林里,车头上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火车,脱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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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依坐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上,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点,巨大的变动来的太快,她还有点反应不及。
她只有一点外伤,并不严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在急诊室看见了车上的人们,那对老夫老妻运气很好的并不严重,但是年纪大了还是要格外注意,所以留院观察,之前坐她旁边的那个女人很严重,送进了手术室抢救,推出来之后说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还要在急诊观察室里持续观察,那个女人的老公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
王依的男朋友来了,在急诊室的人群中到处张望,一眼看见王依,大声叫王依的名字,王依抬头,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互相只看得见对方。
王依的男朋友快步过来搂住王依,王依在他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王依放肆的大哭。
王依的男朋友紧紧搂住王依,低声安慰:“放心吧没事了,你没事了,以后我坐车去看你,你在车站等我,我知道火车出轨了打你的电话又没人接,我要吓死了,幸好你没事。”
急诊观察室忽然铃声大作,护士冲进去,很快又跑出来:“梁大夫梁大夫!里面的病人没心跳了!”
急诊观察室门开的瞬间,王依从门缝看见里面的一个仪器的显示屏,一条黑色的直线,再也没有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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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事件保险公司必须第一时间到位,岳桑都已经睡了,被手机铃声吵醒,看了一眼工作群整个人都紧张的从床上坐起来。
火车脱轨了?
这样小概率的事件竟然发生了,而且是客车,客车车厢里客人那么多,脱轨是大事故,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现在应该警察交警铁路医疗系统都全部调动起来,他们保险公司也要启动应急预案,抓紧理赔其中可能牵涉的保险项目。
岳桑起来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转身穿上衣服裹着风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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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一片忙乱,这样的应急事故,市里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几家大型医院分散收治伤员,重症伤员集中在全市最好的省立医院,岳桑到的时候,看见梁菡坐在走廊上,医院行政部门的领导正在训话,梁菡争执了些什么,又沉默下去。
梁菡是岳桑的小师妹,岳桑上次查内部资料就是打给梁菡,梁菡医术一般,可人很热心,在急诊室做的不错,而且还是院长的女儿,从来没见过领导这样训她过。
“行了,你先不要参与救援了,外科那边的人手都过来了,我们医生也充足了。”
岳桑走进听见行政部门的领导最后说这样一句,领导说完叹一口气似乎对梁菡很失望的样子,转身就走。
岳桑忍不住过去:“怎么了?”
梁菡本来没哭,看见岳桑,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坐在长椅上搂着岳桑的腰,哭着说:“我诊断错了,送来的脱轨的病人,我觉得她没事,观察一下准备送病房的,结果她忽然心跳停了,没救过来。”
岳桑摸摸梁菡的头发,意在安抚。
人体是非常精密的仪器,任何一点问题都可能引起严重反应,也许这个病人在送来的时候身体就有不适,医生能做的只是分析最大的概率,而有时候,那最小的概率发生了,医生并没有办法。
“您好,安如保险的人是吗?”
后面有人在叫岳桑,岳桑手里拿着安如保险的袋子,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岳桑回头,看到一个40岁左右穿着黑色裤子棕色夹克的男子,圆头圆脑,微微发福,看着就一如现在所有中年发福的男人一样普通,他站在那里,手交叉着,看着岳桑。
“对,我是,您是……李双全先生吗?”岳桑犹豫了一下,说。
她这趟过来医院,就是约了李双全先生谈保险理赔的事情,李双全先生的太太死在这场事故之中。
梁菡松开岳桑,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抬头看见李双全却忽然沉默下去。
“梁医生吧?刚刚我都看见了,我知道医生在这个时候多辛苦,我太太的事是事故的事情,您已经很尽心了,我很谅解,一切都是意外。”李双全看着梁菡,犹豫了一下,平静的说道。
从来都只见过大吵大闹的死者家属,很少见到这样体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