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寡言少年发表意见后，他在青龙部落的日子过得就不太好了。

原本剃肉的时候，青龙巫会把纯铜短刀借给他，让他帮着剃。

这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提携。

但自那一日后，这样的恩赐提携，再也没有了。

甚至于，安排少年们外出狩猎的时候，他也不再被定为头领，只是作为一个普通战士参与。

面对这样的困境，寡言少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话不多，有命令来了就执行，没有命令就喜欢磨刀。

他有很多把石刀，这些石刀被他按照坚硬的程度，沿着草泥屋子挂了一圈。

这么多石刀，足够他打发时间。

没了往日那些总是缠着他的少年，他的生活也不会乏味。

与青龙部落的人态度不同的是姜毅。

自那日后，他反而愈发觉得寡言少年有趣，时常会关注他的生活。

想法类似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此人心性他很喜欢。

面对困境，不忧不愁，安之如怡的生活，很难。

这少年表现的，远比他的年龄看起来更成熟。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最近他呢喃的最多的一句话。

如此反复的说给自己听，仿佛在说服自己。

奴隶制度，血腥、残忍。

人类历史诸多制度中，最丑陋与邪恶的一个。

它的出现有其历史必然性，但是，主动促成这种必然，总让姜毅有一种走向邪恶的自我认知。

他前世不信佛道，今生自己是天，更没什么需要相信的。

可心中的那杆秤还在。

说服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很难。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风烛残年的联盟大首领活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久。

他在卧榻之上挣扎了一年，才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死于山巅。

他死的时候，躺在老妪、二代首领曾经躺着晒过太阳的那个地方，身后堆积的兽皮让他有了依靠，可以远望南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数千人的朱雀部落，也能看到南面平原上大大小小的零散部落。

二代女巫静静的坐在他身旁，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陪伴着。

死之前，三代首领说了三句话。

“我比之一代首领如何？”

不等二代女巫回答，他又自问。

“我比之二代首领如何？”

这句话问出来，二代女巫便知道他在自问，无需回答。

“哎，我比不得两位首领啊。”

呢喃了这么一句，他便闭上了眼睛，灵魂也从身体中升腾出来。

二代女巫怔怔的看着他的灵魂被紫光收走，呆滞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时空，望见了一代女巫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三代首领最辉煌的一天，联盟上下所有的战士都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壮胆，听他指令。

若只说那一天，他比之一代首领、二代首领都强。

可惜，他人生的辉煌，也只有那一天而已。

一代首领为部落注入铁血意志，二代首领为部落开启联盟时代，而作为三代首领的他。

只不过是完成二代首领未曾完成的伟业而已。

这是他哀叹的原因，这也是他自认不如前两位的原因。

创业难，守业更难。

这句话，原始人体会不了。

姜毅能明白，但死去的灵魂不能沟通，三代首领注定要带着遗憾离去。

“呜呜呜……”

牛角被吹响，代表着三代首领的葬礼即将开始。

所有部落的首领和巫，都赶向雷霆山。

青龙部落中，寡言少年抬头望向山顶。

那里，紫光还没有彻底消失。

青龙部落的巫和首领，还有一些优秀的战士都已经启程，而他再一次被排除在外。

从那一日后，他便彻底与权力无缘。

只因为他的意志，与联盟相违背。

天空中，姜毅用无形的大手摩搓着不存在的下巴，目光又望了一眼朱雀部落出发参加葬礼的队伍。

在那个队伍中，热血少年被战士们簇拥着，跟在自家巫与首领的后面登山。

留给姜毅的时间不多了，立刻降下紫气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还有些犹豫。

奴隶制度对他来说，就是潘多拉魔盒。

一旦打开，自己的底线会变得更低。

属于他人类情感的那一面，也会随之消失很多。

他害怕，怕自己有一天成为真的“天”。

无情、无欲，一切从“公”，一切为“公”。

到那个时候，他还是自己么？

“不知道啊。”

姜毅呢喃了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扯出一代首领灵魂结合紫光形成的紫气，呢喃着嘱咐一番，便向着青龙部落的方向一丢。

利与弊，善与恶。

姜毅心中已有决断。

紫气下落，姜毅一口清风吹出。

速度本就极快的紫气瞬间再次加速，笔直的落向寡言少年的眉心。

他正昂着头，便看到一缕紫气电射而下。

本能的想要躲避，第二个想法却是稳住等待。

可无论本能还是第二个想法，都不及紫气的速度。

飒！

风声一闪而过，沉默少年被定在原地。

山巅上，二代女巫早早便注意到徘徊在天空中的紫气。

从这缕紫气出现，她就一直在关注着。

望着紫气落在青龙部落，她愣了愣，随后望向身旁的少年。

那是三代首领的弟子，是她和三代首领看好的继承人。

只是如今……

山腰上，许多人也都看到这一幕，他们驻足，疑惑的东望。

“那是……我们部落的方向？”

青龙巫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是。”

青龙首领肯定的回答后，又不解的问道，“天神这是什么意思？”

青龙巫目光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管是什么意思，肯定是好事，派人下去看一下是谁得了紫气。”

青龙首领起身准备亲自下山去看，却被青龙巫拦住了。

“大首领身故，我们不能失了礼数，继续上山。”

他的话语中，全不见半点悲伤，唯有兴奋若隐若现。

“是。”

青龙首领稳住脚，点了一名战士让他下山去看一眼。

队伍再次出发，青龙巫的脸上不时闪现兴奋之色。

但随着一步步走向山巅，兴奋之色越来越少，慢慢的转化成悲伤。

权利啊，它让纯粹的人学会演戏，让无知的人懂得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