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元灯会越来越近,在富贵人家来讲如今仍在年里,可这年节之事放在穷苦人家来言不过三两日的热闹,在这寒苦日子中挑出几天算得上喜庆的日夜就算是过年庆岁了,家中无粮无钱的穷苦人便需要早早的干上些苦累活计,图个饱腹,竭力的不让自己饿死,这汵县中便不乏这般的穷苦人。
“有入冬储菜的卖嘞。”
“新鲜冬菜了卖嘞。”
日出极冬,天色还未大亮,隐隐约约有些雾气,远方天穹还不真切,汵县城东,一身形伛偻的花甲老汉正挑着两只破旧箩筐摇曳在街面上,箩筐中横横竖竖摆放了三五棵带着冰碴的昏黄白菜。
这汵县自古便有储存冬菜的习惯,在秋高气爽时采买上百十斤的萝卜白菜趁着隆冬雪意来临,将这秋菜储在家里,靠着天气能多存上些时日,入冬后从用时找出一颗也算是这冬日中极为新鲜的味道。
虽说这冬菜家家都会存上些,也保不齐秋日中存少了或是这冬日里吃的多了,家中缺菜时便会出门买上几颗,可如今正值年节,家家户户中那酒肉荤腥都吃不完,哪有人来买这破烂冬菜。
但也没有办法,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穷人穷到没了无计可施束手无策,只能熬着日子,算着年头,这花甲老汉便是这般,老汉穷苦的紧无儿无女,年迈如斯出去讨生活也无人用,家中有三亩菜地,这老汉便在夏日中种些应季的蔬菜,平日中挑担走街赚取些糊口的散碎钱。
可是这人那上了年岁不比年轻人,走上几步就呼哧带喘难免就要歇歇,这平日中就是勉强糊口,这如今更是如此,年节时分家中柴米全都使得一干二净,老汉为了不冻死便将这仅剩的几颗冬菜拿出换些银钱,可是喊了一个早上连个知会的人的都没有,骂倒是挨了不少。
可也是,眼看这年节过完,一年中能懒散的日子也就这几日,好不容易能睡上个不计时间的安稳觉,便被这老汉的吆喝扰了清梦,怎能不恼火。
老汉也不顾上心酸了,只想着熬到上元,到时来这王财主家多说些好话,让人家多施舍几碗元宵,能多吃上几天,待到春暖再想别的办法。
这王财主为了求子大肆散财之事,汵县人人皆知,今日这卖菜老汉也主要是为了来这王员外家碰碰运气,说不定这王员外为了求子大发善心赏自己几枚铜钱便能活下去了。
想到此处,老汉的心头又有了些许盼头,脚下也多了些气力,挑着扁担往王家走,这一路上接连歇了好几气才算走到王家宅院,这天上雾气昭昭,老汉上了年纪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隐隐约约望去这王家怎么挂了个奇怪的宫灯。
黑乎乎不说,还滴了当啷的,说圆不圆说扁不扁,这他娘的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换着法的玩乐,老汉自叹一声,后悔这年轻时光顾着败家玩闹,没多干些活计攒些银钱,老了老了落了这么个光景。
眼看离王家还有三五十丈,卖菜老汉喊得更为卖力,脚下步子也走的极缓,就为了把这王家人惊醒,好出来赏自己些银钱,老汉脸憋的通红,嗓子都喊劈了,仍是不停。
“有入冬储菜的卖嘞。”
“有入冬储菜的卖嘞。”
老汉越走越近,见那王
家大门仍是紧闭心中更为着急,顾不得嗓子,清了清嗓子铆足了气力,嘶喊了一句:“有入冬……嗯?”
老汉喊到一半,不禁一阵迟疑,伸出满是冻疮寒伤的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努力的让自己看清楚些,又往前迈了几步,老汉眉头紧紧骤起,眯眼望向那宽阔的王家宅院,看了好一会才分辨出那灯杆上挂的是何物。
看清了的老汉自顾自的嘟囔道:“这王家,怎么不挂灯笼挂起了人头。”
老汉一边嘟囔一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老汉回过味来,惊恐喊道:“人头?!”
卖菜老汉眼睛瞪得老大,肩上的扁担掉落在地,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去,惊慌失措的呼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平日里走起路来慢慢腾腾的花甲老汉此时兔子都是他孙子,脚下步子飞快,呼喊声响彻汵县,那老汉裤子肉眼可见的湿了一大片,还冒着腾腾雾气。
对于这街面上的百姓来说,卖菜没人看,但是这杀人,可就有不少人想看了,不少正酣眠的魁梧汉子听闻那老头所喊,悠悠醒转,趁着脖子往外打量着怎么回事。
便是如此,这汵县,今日无人睡得安稳。
正午,汵县县衙。
这王家死人的消息被一裤子湿润的花甲老汉传到县衙,知县吴大人昨日饮酒待醉今日还未睡醒便被那老汉呼喊声惊醒,那老汉说完始末缘由之后还非要在县衙赖上顿饭才罢休,可是让这吴老爷极其心烦。
县衙书房。
知县吴老爷头疼难忍,极为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头疼分三层,头一层是昨日的酒,二一层那是杀人逆案,三一层便是那胡搅蛮缠的花甲老汉了。
挺好个年节,圣上又要选秀,选秀的八字又极为特殊,这周边府县中只有自己这汵县有一女子,这若是真被选上了也是个功绩不是,但眼看着刚要转运,这城中便出了个杀人的逆案,死的还是个财主,这就更难办了。
这一个上午了,师爷前去勘踩凶场还未回来,知县吴大人不禁苦叹一声,暗骂一句废物。
“报!!”
书房外传来师爷嘶喊的声音,声音极为慌张,那文人出身的师爷竟顾不得礼仪章法,直直闯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身着文裳上挂着斑斑点点的水渍,嘴角胡须上也全是污秽之物,晨起时吃的碎米和菜叶都在其中,一进来便慌慌张张的颤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吴大人生来喜净,对那些脏腻污秽之物极为厌恶,微微侧脸不在看那令人作呕的中年书生,厉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师爷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算把这心神稳住,双手仍是惨白不止,作揖道:“回老爷,城东王财主家,满门被屠,死者不是四十六人就是四十九人。”
吴大人一听火冒三丈,拍桌喝道,“混账,堂堂朝廷差官,怎么能这般玩忽,连死者人数都对不上?”
师爷听闻老爷震怒,撩袍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小人冤枉,并非小人不尽心力,只是这王家人死相太过惨烈,除了王家小姐,满门没有一具全尸,光一个前院就全是残肢碎肉,足足收起来近千斤残破血肉,衙中三名衙役受不住如此摄人场景,
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知县吴大人,猛然站起,惊问道:“谁干的?”
师爷带着哭腔,“应当是江湖武人。”
“现场可留下痕迹?”
师爷欲言又止:“有……”
吴知县有些不耐烦,“说。”
“王家院中有一副山鬼图,好似,好似三十年前的四大凶魁所为……”
“四大凶魁?”吴知县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回椅凳中,眼睛连眨了数下,缓缓叹气道道:“起来吧,即是瞒不住便把这事报给府尹衙门,江湖武人以武犯禁,尚不至于殃及池鱼。”
师爷起身应道:“诺。”
吴知县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顺便把那应试的秀女表也报上去。”
师爷一脸为难神色,“大人,这恐怕报不了。”
“嗯?”
“那八字应和的秀女便是王家小姐,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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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简阳府。
这安州地属乾元屋脊,州内分三郡,除了那北上的安瑞郡毗邻大金,余下这两郡都算是风气祥和之地。
这隶属于同津郡中的简阳府也是如此,乃是同津郡城前往羽水江渡口咽喉之道,府城内繁华,从这简阳府通过的百姓便不计其数,街面上繁华就是这事,人流多了,这买卖铺户的生意便更好,这百姓也就更富庶。
午后,这刚过了正午饭食的光景,这简阳府中攒动的人流渐渐平稳了不少,简阳南门,一家挑着幌子的二荤铺锅烧叮当乱响,店家小二吆喝之声不断。
二荤铺内的吃食多半是充饥的饭食,偶尔也会有些简单溜炒,没有什么精致雅美的酒席菜肴,来这吃饭的人多半是为了饱腹充饥,今日这二荤铺中便多了一对衙役打扮的差官模样。
头戴大帽一身青,不是衙役就是兵。
二人独占了张最大的八仙桌,这二人官帽斜戴,腰间官刀有意无意的放在桌上似是为了震慑这周围行路的穷苦百姓,一脚踩在条凳上,蛮横的紧,面前摆着完烂肉面,嘴里不清不楚的叫骂着,似在埋怨这天地没给哥俩一份好差事,也埋怨这铺主不开眼不知给爷爷多上些肉菜。
城门处,两匹北地骏马奔腾而来,马上一青衣女子一黑衣男子,青衣女子容貌极美背着一六尺紫檀木匣,黑衣男子腰悬火红短匕满身是血,眼神冰冷摄人,两匹马尾处各驮着昏死过去一名年轻男子,一人白衣一人麻衣,二人满身血痕泥印掺杂其中狼狈的紧。
二荤铺中衙役差人被那马蹄声音引去目光,其中一人微微侧头,出声提醒道:“满身是血。”
另一人不耐烦的扫了一眼,懒散说道:“是就是呗。”
“不管?”
“要管你管,老子可不敢管。”那不耐烦差人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一看就是江湖武人,这世道,谁敢江湖人?弄好了打骂你一顿,弄不好连命都没咯。”
说罢,那差人眉锋一挑,冲二荤铺铺主叫骂道:“狗日的李老头,不知给官爷多上份酱肉?”
简阳府,城南。
在句句人间嘈杂中,昏迷不醒的陈长歌与韩元虎被驮进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