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坛上好的晨焰,一碟炸花生,三斤黄牛肉,一碟臊子肉……”曾沥盯着菜品清单,还想继续说下去。
夏倾羽却看不下去了。
“你几年没吃东西了?”
曾沥愣了愣神,自从出来找夏倾羽到现在,他还真没吃过一顿好的,但真话能这样说出来吗?
“大部分都是给公子点的,我知道公子身上没有什么闲钱,离家这么几日应该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想着……”
“够了,就这些吧。”夏倾羽已经朝一旁侍立的店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曾沥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盯着菜品清单上的水煮鲟鱼,爆炒鸭肠,梅菜扣肉等咽了咽口水。
旅者酒馆的上菜速度在诸多食肆中都是当属一流的,半晌不到,菜就已经上齐了。
“公子先动筷?”曾沥悬着筷子迟疑地看向夏倾羽。
对面的年轻人白了他一眼,他略微窘迫,自顾夹起一片牛肉放进了嘴里。
其实曾沥曾经是个严肃稳重的人,在步入老年之前,他决计不会做出今日这么一番贪吃的模样来的。
只是自夏倾羽出生后,要当世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夏紫翎出生后又时不时要陪伴他玩耍。偏西王府里都是些**子,除了王妃外,都是些严肃的死木头。
风趣会逗孩子的可没几个。
而王爷又责令自己要教授夏倾羽武艺,因此曾沥为了让世子殿下枯燥的练武生活有些乐子,便逐渐变成了如今这样一番老小孩的模样。
夏倾羽已经成年了,按道理他已经不用再像曾经一样,可曾沥发现自己已经改不掉这种性格了。
好在,这种性格只有在和夏倾羽相处的时候才会尤为突出,其他时候,他仍旧能保持一丝高人该有的肃穆。
大堂正中央那座三尺高台上忽然传出一道响亮的醒木声。
夏倾羽第一时间扭头看去。
他第一次踏入旅者酒馆就注意到那个呈方形,四面有雕栏围护的高台了。
只是一直不明白是何用途。
此刻那长案后已经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瘦弱老头。
只见他一手按着醒木,一手抖开一面雕花折扇。环视大堂,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时才砸吧砸吧嘴,清了清嗓子。
“道德人皇九帝,功名战国春秋。沧溟古族闹荒州,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是苍老却富有磁性的嗓音。
“昨日小老儿说了咱赤县的名将——箕水野豹荆云铎,今日便讲一讲这同期的严面昴虎祭殇。”
“这算是什么?”夏倾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禁偏过头去询问曾沥。
“知讲人,说野史,讲怪谈的,是旅者酒馆最受欢迎的趣事。”
半盏茶的功夫,桌上那一大碟黄牛肉片已经少去了大半,曾沥见殿下依旧不为所动,便斟了酒推到那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面前。
夏倾羽没有理他。
问话这功夫,高台上的老头已经进入了状态,轻摇折扇,神情投入。
“话说这祭殇啊,并非出身军武世家,只是来自某个普通人家,不知从何处习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外加体格健硕,踏入军伍之后不断得到提拔,并且深受先皇器重。”
“别整这些虚的,倒是讲讲那些大战啊!”底下有人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
祭殇的出身他们大都是清楚的,就算不清楚他们也不大感兴趣。他们想听到,是那些令人提心吊胆,热血沸腾的大战。
知讲人摇晃着脑袋朝出声那人看去,口中慢悠悠地道:“各位听官莫急,切容小老儿缓缓道来。”
“好戏开始前,且容小老儿再多叨唠几句。”
“这祭殇的武器,乃是一柄虎霜重剑,听闻是借了樊罴世家的铸剑坊,自己亲自锤锻的,材质是铸剑城外那两座铁矿所产的铁沁。”
“更是听闻还有一套从远古秘境中寻得的盔甲,被其唤作严光铠,任由刀枪劈砍,留不得半分痕迹。”
“只是可惜,虎霜重剑在沧溟族征伐战中随着其人一同陨落消失,严光铠听闻没有穿戴而去,可也莫名消失了踪迹。”
“两件神器,随着它们的主人一同销声匿迹,实属惋惜。”
他猛然一收折扇,嗒地一声将其砸在手心上,旋即脸上带了一抹深沉,显然是开始进入正题了。
语调也激昂了几分。
“荒武纪九四五年,赤县国祭殇,因黎城夜袭战一战成名。”
“诸位应当是知晓黎城的,此乃九牧帝国的一座边境大城。三四十年前,天下大乱,诸国混战不休,这九牧帝国啊,自古便与赤县不和。”
“某夜,月黑风高,九牧大军夜袭了赤县一座边境小村,残忍屠村,无论男女老少,尽皆斩首剖尸,全村上下数千人口,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竟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知讲人面生悲怆,眉头纠结在在一起,似乎也在谴责九牧军的残忍,并在为那些惨死的村民哀穆。
“彼时,祭殇尚且只是一位佰将,方才及冠一年,而他,正是在那座村庄出生长大的。看到自己故乡那些百姓的惨状,他顿时惊怒交加。当即领着自己麾下的一百名军士,向将军下了军令状,直奔九牧帝国而去。”
“一百人啊!一百人要对上一座有数万兵卒守卫的大城,此事无论如何看都是天方夜谭。”
“但军令状立了,也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祭殇虽然惊怒,却并不莽撞糊涂。他派人乔装在黎城探查了数日,摸清了城内的布局。”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五十名潜藏在黎城的军士同时点燃了城中易燃的建筑,天气干燥,大火瞬间蔓延开来,同时城外战鼓擂响,守城的将士看到数里外人影绰绰,火光粼闪,疑是敌军逼近。”
知讲人收扇抿唇,环顾大堂一圈,那狭小的眼缝里却透出炯炯有神的目光,宛如那黑夜中的火光。
大堂内一片肃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老头身上。
夏倾羽虽然不喜欢打仗和死人,可历来对这些故事颇感兴趣,此刻也是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敌军攻进城了!”知讲人忽然一振折扇,用一道惊吼打破了大堂的静谧。
所有人齐齐随之一颤。
“不知是何人一声大喊,城中的恐慌顿时炸了开来。”
“城外战鼓擂动,城内火光冲天,人们争相恐后地奔逃到街上,奔涌到后城门想要逃命。”
“守城的军士阻拦不得,只得砍下了几个冲得最前的家伙。狂躁的人群适才冷静了些许。”
“可谁曾想,人群中又是一声大吼。”
“他们要让我们当炮灰拖住敌军,好自个逃命!”
“我滴个乖乖,众人本就疑惑惊怒,此刻听了这声大喊,顿时醒悟过来,再不畏惧军士手中的长剑,不要命地扑袭了上去。”
“这么闹腾起来,城中的大火无人扑救,片刻间就传遍了全城,来不及奔逃的百姓们化作一团火球奔行在拥挤的街道上。”
“那些痛苦的哀嚎伴随着黑烟卷上了夜空,更加剧了城门处的恐慌。”
“城门硬生生就从内被人撞开了!”
“直到最后,连守城的军士们都以为敌军真的攻入了城内,反正城门都已经塌了,索性随同那些百姓一同逃命去了。”
“可大火燃尽之后,九牧军再去探查,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具敌军的尸体,甚至连敌军的痕迹也不曾有。可城中攻击军士被杀,被大火烧焦,以及踩踏致死的人,多达数万。
许多人都逃离了黎城,而此后,黎城也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而军士们回忆起来,似乎那夜数里外粼闪的火光和巨大的鼓声,至始至终都没有接近过。”
知讲人话音一凝,再不言语。
众人沉浸在此战中,回味着种种蛛丝马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