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将四个背包装好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看了眼刚刚醒过来今川还有看起来很困的文溯星,朝文溯星挥了挥巴掌“小子,你去睡会儿,我看你满脸黑气。”
文溯星被上杉这么一说,也感觉到了,自己刚刚治疗今川身上的伤,不仅仅是花费了存储起来的力量,同样还把自己的心力搭了进去。现在困倦像是跗骨之蛆一般不断地蚕食着他的精力,不知为何,即便是午夜,他也有些睁不开眼了。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到刚刚今川睡觉的睡袋处,也完全没有把自己塞进睡袋的意思,直接就躺在了上面。
果然,他躺在上面的一瞬,对于周围世界的那种源于夜的力量的敏锐感知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沌,无穷尽的混沌。
并不像任何一次他精疲力尽后进入终梦神殿的结果,他这一次,在一片漆黑中悬浮着。依旧如往常一样保有着意识,但是他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理智,仿佛被漆黑的混沌缓缓溶解。
他挣扎着,内心不断挣扎着,思考着,拒绝思维慢慢落入锈蚀的轴承一般的境地,终于,他站了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身旁,不知是什么浓稠的东西在流淌着。他能够看到前面隐约传来的一抹微光,于是在这流淌着的泥浆一般没过腰部的河流中,向前艰难地跋涉着。
他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这一步就要将他全身的体力消耗殆尽一般。而就在他想要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一股无名怒火若烧灼着的浊流,顺着脊背一路攀附着,冲进他的脑中,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泥浆河流中的那只手甩开,继续向前,想着那微弱的光芒处走去。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的时候,无数只手,无数支来自柔软河床上的手缠绕上了文溯星的腿。不仅仅是腿,更多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指插进文溯星的大腿,脊背中,一路爬到文溯星身上。他们按着文溯星的脑袋,像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压进那浑浊的泥浆中一般。
莫名的烦躁驱动着他的身体,将爬到他身上的每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扯下来,甩进一旁的河流中。那些被扯下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的身体,于是那嵌进肉中的干瘪手指,生生拽下数块文溯星身上的肉块下来。
他越是将这些干瘪的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那河床中涌出的人也就愈发猖狂。文溯星的双脚在河床上艰难地挪动着,现在他已然被河中涌出的,看不出形态的干瘪人形彻底淹没。酸痛与肿胀充斥着他的身体,而伤口则如同爬行在体表的白蚁一般啃噬着他的精神。
顺着无数干瘪手臂和头颅的缝隙,他仍能看见那光,那最后一抹光。
不知来自何处的雷鸣撕扯着他的骨膜,他难以判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像是漆黑午夜萦绕耳边的一只蚊子,但是这只雷鸣般的蚊子,不仅仅撕扯着他的精神,同样还摧残着他的耳朵。
他的理智此刻就想是一个孩童手中的玩具,破碎而肮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前进,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似乎躺在这浊流之中,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已经难以继续前进了。
当他出现这个念头的下一刻,他被一片漆黑所淹没。一切都消失了,浓厚的浊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将那些干瘪的尸身从他身上扯下,同时,也吞噬了他眼前的最后一抹光芒和他的身体。
然而,他仅存的理智,仍漂浮在那突然上涨的浑浊水面上。
漂浮着,漂浮着,像是一块无源的木板开始了自己看不见未来的漂流。
突然,一道聚光灯将灼热而又明亮的光芒打在木板之上。
他站了起来。
周围明亮而又漆黑,他站在一片宽阔的场地上,地面、围绕着宽阔场地的观众席位以及大理石立柱上华美的花纹都是那样的清晰可见。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黑的。
天空是黑色的,并不同于那种无光的黑色,仿佛就是一块漆黑的水晶打造的天穹一般,一切投向它们的光辉都无法逃逸,只能被这无穷尽的漆黑吞噬。
能倒映出人像的光滑大理石地面上,陈列着无数干瘪的尸身,高大者如开天盘古,矮小者如侏儒妖精,壮硕者如天兵天将,瘦弱者如地府饿鬼。但是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干瘪的,都如博物馆中那古人类的尸身一般,陈列在地上。
文溯星看到地上的惨状的一瞬,腥臭且灼烧着的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食管如失灵马桶中的粪水一般从他口中喷涌出来,呕吐感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对下肢的控制,跪倒在地上,伏在那里呕吐着。而他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我杀人了啊,我杀了不少人了啊。
他想做个好人,或者说,他曾想做个好人。但是一个好人,真的会在人群中挥舞着自己来自不知何处的异能凶器,吞噬他人的生命么?一个好人真的会牺牲无数失去理智的人的生命,去拯救一个自己姑且还算认识的女孩么?
这样如同粪水般的想法在他脑中不断涌出着,而他的耳边,在响起了夏天屋中苍蝇的嗡鸣一般的声音。
“我算什么好人?这不过是一个自私且嗜杀的畜生而已吧。”
他出现了这样的想法的一瞬,如泉水般喷涌着的烧灼且腥臭的液体,停了下来,他艰难地站起身。而面前,出现了另一盏聚光灯,聚光灯的照耀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干净的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而眼睛周围则是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那人是,文溯星。
“那我又是谁?”
他低头看着那光可鉴人的地面,仿佛明镜一般的大理石,映出了一个可怖的身影。
那鲜红色的长袍像是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浸染的一般,仿佛染红它的从不是染料之类的什么东西。而这光鲜亮丽,带着隐约能够看到的金色刺绣的长袍所包裹着的,则是一具丑陋且腐烂着的躯体。
黑色的脓疱破开,尸液自其中流出,仿佛被恶犬撕扯过的尸体上,满是露出血淋淋肌肉的伤口,头发有一绺没一绺地附着在那同样松垮的肉皮上,脸颊的那层皮烂得能够看到里面的后槽牙。
而就是这样一具尸体,它的脑后,却带着那无数宗教绘画中,再常见不过的光轮。
他不是文溯星,他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