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本以为自己会冥思苦想,像是一个陷入恋爱漩涡的迷途者,做一些可笑的事,说一些可笑的话,好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何须这么多套路?答案早已经在他心里了。
吴雪终于鼓起了勇气,直面咄咄逼人的秦如梦,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想要安慰秦姑娘才说这些话,也不会介意别人究竟怎么说,我只是觉得……”
秦如梦迫不及待道:“觉得什么?”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秋天雨后的湖水。
吴雪却笑着反诘道:“秦姑娘,如梦姑娘,无论我怎么称呼你,你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了,总是会让我觉得很自然。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他们相识很久,无论是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还是波诡云谲的江湖,他们都是一起度过。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不似恋人的关系。那种关系给他们的感觉总是那么奇怪,像是经年累月下而成的自然,又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红蓝知己。有时候,他们相视之间,忽而有种莫名的情愫,但是他们都还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那种感觉极为复杂,像是跨越了时间的考验,经历了种种劫难才会有的感觉。他们都像是藏宝者一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二人这样的默契。
于是当吴雪问她之时,秦如梦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确实如此欸……我们就好像是一对老头老太太一样……”
吴雪苦笑两声,说道:“或许……”
秦如梦问道:“……或许?”
吴雪却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悠悠道:“没什么……”
“你耍赖!吊着我的胃口,却不说明白,快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着,他就加快脚步。林子那边的光竟然亮了起来。他们就快要走到这记忆时空的尽头了。
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话语声,随之便是空寂的沙沙声。他们从银杏树林当中走出来,走出金黄熠熠的梦境,视野随之开阔了起来。
秦如梦眨眨眼,环视着四周开阔的沼泽地,喃喃自语道:“真是想不到,这里竟然还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放眼望去,只见岸边枯黄的芦苇层层叠叠依次排布着,秋风一过,四下里便会发出极具韵律的沙沙声,如同格律严谨的诗词,悠远而空明。
水岸清平,下积淤泥,败谢的芙蕖垂头丧气地立在水面,似乎在怀念旧时的荣光。
想必在盛夏,这里又会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光景。那必将是鸟雀翔集,风荷并举之佳境。
只是在如今,这里除了几只零散的麻雀,便没有其他的鸟儿了。风吹芦苇的声响,在吴雪和秦如梦听起来,显得格外寂寥单调。
不是所有地方都如同或金黄或火红的银杏和枫叶构成的梦境。这里唯有一幅颓败萧瑟的秋天景象。
这里地势开阔,又是积秽气与湿寒的沼泽地,冷风毫无遮拦地在此逡巡徘徊,只此停留片刻,吴雪便感觉身心俱寒,凉意透骨。
他担忧秦如梦的身体,便对她轻声说道:“已经走到尽头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秦如梦裹着他的道袍,轻轻地吐出几口气,说道:“再等一下吧……好不容易出来走走,不想这么快回去……”
吴雪说道:“你的身体……”
秦如梦展颜而笑,说道:“哎呀,没事的,没事的。有你的衣服,足以抵御三秋了。”
吴雪知道她的秉性,知道她若是不尽兴,自是不肯回府的,便对她说:“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可不要强撑着。”
秦如梦点点头,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妙目脉脉地看着他,转而道:“倒是你,你觉得冷吗?”
此时虽已经是秋天,加之又是下了一场雨,稍稍有些湿冷。但对于吴雪来说,却还能经受。
“我没事,走吧……”吴雪说道。
他们二人沿着搭建在岸边的木质栈道缓步前行,闲聊一阵,转个弯,便深入了层层叠叠的芦苇荡之中。
秦如梦好奇道:“这里……会通向哪呢?”
吴雪说道:“既然这里有个栈道,那就说明是有人活动的地方。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看它通往哪里吧……”
他们缘此而行,不知过了多久,再回首望去,已经不见来处。他们身后走过的道路,仿佛被怪物吞噬。
在密密匝匝的芦苇荡之中,仿佛置身在一个被看不到的事物所封闭的时空间,天空呈现出弯曲光洁的弧顶状,木质栈道也似乎被无限拉长,无限的时间和弯曲的光线被封锁在里面。找不到来路和出路,一切都以平行且重复的姿态呈现在眼前。
他们走在这瑰丽复杂的时空里,仿佛神秘宇宙之中的迷航者,在某个未知的时间节点,路过一个弯曲的路口,接着便是重复的芦苇。荻绒花在顶端连绵起伏,一团又一团跳动的火焰,一串又一串韵律重复的章节,一股又一股的冷空气迎面而来。
这段路的阶梯被粗暴地拉平,栈道上的一根根横木平铺过去,犹如直白而无修饰的文章语调,只需要闲散步行其中,变会被无限重合的一条路引导向最终的结局,中间生硬的情节,是诗人匮乏的词语。
很快就会发觉无味,秋天的清冷在这样一个地方彰显的淋漓尽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在平面的背后,是秦如梦难以言明的记忆密码。尽管她想要对吴雪说起从前这个独立而无限循环的时空间,但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能附着于旧时既定的线路,不断地走上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一起走到了一处湖心亭,这才缓缓停下。
到这里,就到这里。这个四方周正的小凉亭伫立在淤泥之中,平台的下方是木质的支撑基座,呈现出交互式的三角符号。凉亭的那一边,依旧有一条深不可测的蜿蜒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