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年纪已经不小,而且还患有痼疾的中老年人来说,冬天还是过于难挨了一点。在这个冬天,柳四娘的母亲不出所料地加重了病情,但吊着一口气,依旧在拖延着。她眼睛时常盯着门口,可是那里没有一个人影,柳四娘似乎已经死了,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这样的情况一直拖到开春,才以她溘然长逝而终于宣告结束。
狗皮三也是这么想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落入贼窝的四娘还能回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冷静到简直有些残忍与漠然。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真如其母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他而做此选择,但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个地狱,任何人都不能贸然闯入。至少现在不能。
他胸口有团火在燃烧,但是他没有愤恨与悲恸,更没有满腔怒火着誓要与他们不共戴天。他和四娘的父亲,还有她三位哥哥,全部死在他们手里,足以证明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教自己白白丢了小命。
他在等待。过了年,黑八的父亲老黑也终于死了。这个婆娘早年被夜叉鬼戏辱而死的疯男人,也终于在雪落无声之际,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尸体被人在城外的树洞边发现,那里曾经就是大伙发现他妻子的地方。也许这个疯男人一辈子也没能从那个黑黢黢的树洞逃脱,他被活活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至此,黑八不再小偷小摸,也开始拿起刀为钱庄做事,并很快就与狗皮三成为狐朋狗友。与其父辈们不同,他们毫无底线,不讲道义,更绝口不谈仁慈与宽恕。他们下手狠毒,绝不留任何后患,成为了钱庄老板一提到就眉开眼笑的两个忠心耿耿的打手狗崽子。二人在城内横着走,所到之处人们无不是噤若寒蝉。
过了春天,一场梅雨过后,夏天来了,天气随之炎热了起来,城门口的尸体也开始发臭了。
狗皮三和黑八二人的名气在此地达到了颠覆,很快,柳四娘也回来了。她去得时候是秋末,回来的时候也同样是秋末。她似乎是胖了一些,但狗皮三能看出来,那是生产后的水肿。
他没有问太多,此刻他愈发沉默寡言,而且下手也越来越狠毒。他告诉她其母已经死了,与她的父亲和三位哥哥埋在一块。为此,柳四娘也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她开始慢慢恢复,一同恢复的还有被培养出来的欲望。一天,狗皮三因为有事没有去看望她,而黑八越发殷勤了起来,自告奋勇地前去探望。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依旧不为所动。去年秋末的幸事,只是一场青春的梦幻曲,促狭又短暂,只有青涩和寒冷教狗皮三难以忘怀。除此之外,他一点也不觉得有所怀念。
黑八胆战心惊地告诉狗皮三,柳四娘犹如母虎野狗一般凶悍,仿佛要把他吞了一般,他们抵死缠绵,却毫无柔情蜜意。他后来情愿去窑子,也再不敢去找柳四娘了。
狗皮三的刀法越来越好,被他杀的人就像是被他杀的猪一样,毫无反抗和戒备之时便死了。
一日,狗皮三按照惯例去探望柳四娘,却发现其赤条条地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嘴里不断碎语着,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回屋,不断发出一些怪叫。人们说她这是被夜叉鬼俯身了,正犹如当年老黑的媳妇症状一样,无不惋惜地让狗皮三为其准备后事吧。
可狗皮三忽然想明白了,他也明白了老黑的媳妇是怎么回事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夜叉鬼,而只有一些人面兽心的牲口,他们就徘徊在他身边,潜藏着祸心,等待着露出爪牙的时机。
他心里暗暗告诉早已经死了的陈刀手:“我明白了,也明白当年老黑的媳妇怎么了。能教人异变的只有人……”接着,他又冷笑一声,悠然道:“可我是不折不扣的野鬼!”
从那以后,柳四娘行为愈发显得怪异,但狗皮三也不觉得奇怪了。总有一些野汉子兴冲冲地往她家里钻,但总是中途垂头丧气地逃出来,犹如被教训的狗。她没有像老黑的媳妇一样死掉,她活了下来,并且逐渐恢复了神智。
一天,她告诉狗皮三:“我生了一个儿子。”
“嗯。”
“那孩子绝对是个恶魔……嘿嘿……”
狗皮三微微蹙眉。他的时间很紧迫,没有功夫听她胡言乱语。钱庄老板给他空暇的时间不多,因为他是老板最忠实能干的狗,总是能为其赚到大把的钱,也能给自己赚到不错的收入,这让他在时穗出人头地。
柳四娘又笑道:“我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这不是跟你一样吗?哈哈……”
狗皮三依旧冷淡,说道:“嗯,跟我一样。”
柳四娘又面露痴状,笑道:“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接着,狗皮三就说道:“我会差人把饭送来。”
柳四娘说道:“你要走了?”
“嗯。”
“这样啊……”她喃喃道,接着,她又忽而笑了起来,“你干什么,带我一块去吧!”
狗皮三淡淡道:“杀人,夺财。”
柳四娘拍拍手,欢呼道:“你到哪里杀人,我也去!”
狗皮三冷冷道:“你杀不了,你已经彻底被这个江湖驯化了。”
他在等待,一直在等。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可以取代他们,实现他心中所想的机会。
那个机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偷偷看向钱庄老板的眼神愈发不对劲,手里的刀也在暗暗嘶吼,满腔杀意快要沸腾。可他还在等待,在他看来,他的人手除却黑八以外,都是些无足轻重、毫无理想的废物。
他需要几个办事利索的骨干,可以协助他杀掉钱庄老板们,从而控制这个黑银库。
他一直小心翼翼,自认为心思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突然有一天,一个身着黑袍,脸戴鬼面的男人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柳四娘家里,静静等待她睡着以后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