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冲我亲切地笑了笑。
“包艳艳?!”我震惊地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你真的出来了?”
包艳艳道:“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忙着剩下的事情,没有来感谢你。”
“没事了就好。”
在我的招呼下,包艳艳坐在会客室里,我看着她冻红的小脸,手上还有很多伤口。我还没说些什么,她就道:“听说那件事全是乔军立干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打她会这么直白,便点了点头。我不打算把包艳艳的妈妈供出来,这样对包艳艳来说打击会很大。
“不对。”包艳艳皱起了眉头,看样子是在怀疑着什么。“那天晚上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乔军立早就去他朋友的酒吧了,他不可能杀人。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刀子从我身后飞过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吗?”
尽管我是她的恩人,包艳艳看向我的表情里还是充满了质疑。可能是牵扯到自己的家人,包艳艳对他们浑然不含糊。在包艳艳来找到我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一系列的对策,肯定能把这个谎完美地圆过去。但是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无法用谎言欺骗本该知道实情的她。
“乔军立不在现场,他一个人肯定完不成这件事,有一个人在暗中帮助他。”我道。
“是谁?”包艳艳立即警惕起来,竖起耳朵问我。“当时房间里不可能藏着其他人,到底是谁干的?”
看着如遇大敌的包艳艳,我在心里不停地苦笑着。不知道我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不管怎么样,我认为包艳艳有权利知道真相。“是一个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包艳艳在嘴里重复了一遍。“难道是……我的孩子?”
我就知道她第一个肯定会这么想,毕竟她的母亲自从去世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说不定包艳艳认为她早就投胎去了。而且包艳艳的父亲还没有死,这件事她可能也不知道。
“不是的。你的孩子是个好孩子,它非但没有伤害过你,还一直在帮助你。你应该相信它。”
“那会是谁!”包艳艳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她可能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你的母亲。”
“不可能……”
她顿在了原地,原本想要伸向我的手指尖颤抖起来。“我妈妈早就死了!你不要骗我……都二十年了!”
“我没有骗你。你的妈妈虽然死了,却一直在乔军立周围,她看到了你表婶做的一切,也看到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她和乔军立联手设计一个计谋把你从表婶的魔爪里救了下来。但是她只考虑到你的人生,没有想到这样把你送进监狱里,会让你的人生更加阴暗……实际上……”我还没有说完,包艳艳就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要再为她辩护了!”
我没想到包艳艳会这样说,立即收了声。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孩子早就把我妈妈展示给我了,我知道我妈妈一直在乔军立身边……”包艳艳突然捂住了脸,泣不成声。“我知道她是想保护我,但是把我推进深渊的也是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反抗,因为她是我妈妈……但是如果不是她在我小的时候就抛下我,和我爸爸一起自杀,我就根本不会遇见这种事情!”
这个时候我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到她的情绪缓和,我才道:“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一直在帮你。”
“是万宇吗?我刚刚才见过他,好好地和他道了谢。”
“不是。”我否认。“那个人叫符泽生,是北京的警官。如果不是他拜托我调查你家发生的事情,我也不会到你家去,说不定那天晚上就会成为你的坟墓之夜。”
包艳艳显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答应我之后一定会找到符泽生,好好地向他道谢。我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至于她会不会真的报恩,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对了。”包艳艳的声音还带着轻柔。“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是我妈妈。既然不需要再给我的孩子建造墓室,我想给我的亲生父母建一个小房间,让他们不用和别人挤在公墓里。”
提到包艳艳的父亲,我心里动了一下。不知道她父亲还活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她。不过,我想万宇可能会比我考虑得更多,麻烦他去思考这个问题更合适一点。万宇不可能把这件事隐瞒一辈子,包艳艳迟早要和变成植物人的父亲见面的,说不定包艳艳看到她的父亲,还有机会让她的父亲醒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道:“建造一个双人的墓室比小孩子的坟墓要昂贵得多。”
“我知道。作为补偿,乔军立把他家里的房子送给了我,我准备把房子低价出售,再向万宇借一点钱,这样应该能付清费用。”
乔军立的房子不在高价地段,不过面积还是挺大的,应该能卖一个好价格。尽管是这样,离一个双人墓室要花费的价格还是差了很多。而且如果包艳艳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她还会建造一个双人墓室吗?
一直到包艳艳决定离开,我还是没有想好是否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她。算了算了,就让万宇去操心吧,万宇是一个好男人,我相信他能妥善处理好这一切的。
“等我筹到足够的钱,会和你联系的。”包艳艳回头对我说道。“在此之前,请你先不要搬走。”
“我知道。不要太勉强自己。”我嘱咐了一句。
这件事情过后,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才再次接到包艳艳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告诉我她已经得知了父亲的消息,知道父亲变成了植物人,正在接受治疗。但是我们的交易还是和之前谈妥的一样,我会为她的父母建造一个双人墓室,这个双人墓室的另一个棺材就留给包艳艳的父亲。
墓室选址在太原周边的一座野山上,这里人迹罕至,环境也比较适宜,是个墓葬的好地方。由于距离和北京有些远,我还是第一次接到市外的生意,不得不大费周折地联系附近的合作伙伴,抽调人手,才顺利地将这个项目推向了正轨。
说起来,和包艳艳有过关系的人只有万宇和乔军立,现在乔军立正在服刑,包艳艳和万宇的感情关系越来越好,若不是万宇现在还是一个高中生,大概两人已经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情了。
项目结束后,我把店铺转让给了一对新婚夫妇。我还没有找到接下来的出路,但是手上毕竟有了些钱,不准备再给别人工作,又不愿意创业,只好一拖再拖,直到另一个变故的发生。
我一直以为我的变故都来源于尉无过或者宋七秀,没想到最后一个违背我生活规律的事情发生在杜小生身上。包艳艳的事情过了大约三个月,天气逐渐转暖。我最近都喜欢宅在家里,上上网看看电影什么的,可能是闷得有些发慌,杜小生突然对我说,他要离开了。
这个离开不是离开我的生活,组成自己的家庭或者另谋其他出路,而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说:“我和宋七秀一样,虽然活了一个被别人羡慕的年龄,实际上早就对这个世界死了心。最近这几十年我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够满足我的东西,现在的我们真的就是行尸走肉,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东西,体验什么新的物品都没法产生快感。就好像人在小的时候好奇心永远是最大的似的,到了成年反而对很多事情不再感到新鲜,老了就更加不感兴趣。我们现在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既然找不到乐趣,就会觉得周围的事情都很无聊,继续生活也没有其他的意义。”
“那你死了之后呢?”我着急地追问。“就算你真的去死了,你也没有办法继续投胎,与其到达魂飞魄散的状态,为什么不继续再活下去呢?”
“我不会魂飞魄散的。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恢复肉身,然后因为瞬间的衰老而死,变成和普通人一样的东西,按照普通人的生存规律,继续投胎成新的人。”
看来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皱起了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要继续挽留吗?明明知道杜小生十分的固执,不管怎么劝阻都不会有效果……我决定还是再尝试一下。
“这样吧。”我道。“我们去找尉无过和宋七秀,不管怎么说,宋七秀也是你的亲兄弟,如果他们赞同你的想法,我就不会干涉什么。”
“他们也知道那个地方。一直以来都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亲自从那个地方离开的,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对我们来说并不好,我们没有你那么好的命。”杜小生摇摇头。
我没想到杜小生也能说出“没有那么好的命”这种话出来,一时间居然忘了该怎么回答。到了现在这种状况,我是应该挽留还是支持他?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可能既想让他遵从他自己的想法,做能让自己满意的事情,但是心里又有一种抗拒感,不希望杜小生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或者说,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重新投胎诞生的杜小生进入我的世界就好了。
“你想好了吗?”考虑了半天,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的。
“这根本不需要考虑。时机到了,自然会有这种想法,只要顺着心意去做就好。”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但我还是尝试着反驳了一句:“你就不担心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就好像心
血来潮要做一些事情,到最后发现那些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最后还要落一个后悔的想法……”
无论我如何劝说,杜小生坚决不让步。在他的强硬要求下,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根本就没有想什么,就随着他去吧。
杜小生所说的地方在台湾自东的一片公海区域,据说这里每隔五十年会出现一次大风暴,到了这附近就不需要再行船,风暴会朝着一个方向用浪花把船带过去,无论是巨轮还是小竹筏都会顺着水流前进,到了目的地后,风暴会自动消失。所以这个地方也是有去无回的。
我们准备好各种手续,决定从台湾台东市出发。刚下飞机,我就感觉到一股潮热的空气,让我几乎在瞬间就大汗淋漓,这种黏糊糊的感觉非常难受,如果没有习惯这里的气候,一时间还会感觉到有些难熬。
我们在市区的酒店住了一天,这一天里也没有闲着,我四处寻找售卖渔船的地方,既然这一去基本是有去无回,我肯定不能跟着,所以原本打算的租船根本行不通,必须由杜小生自己驾驶船前往那片区域。
为什么那个地方会在公海,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杜小生,他的回答是这个入口曾经位于中国的国境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入口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已知物质,虽然出现在这片区域,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就像海上漂流的海洋垃圾一样,随着洋流和季风的作用逐渐漂到了这里。就算是早就产生了重新转为人体的想法,也要提前打探好最新情报,知道这个入口的最新位置才行。
不过,就算入口转移到了公海区域,实际上还处于尉无过的监视之中,想要知道入口的位置,只需要去询问尉无过就够了。但是尉无过没有出手阻拦“入口”的漂流之旅的想法,不知是没有办法干涉,还是他根本就不想插手。那个人做事神神秘秘,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思维,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海港的风有些大,我联系了一个出售渔船的人,我们在港口碰面。直到看着杜小生上了船,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分别的难过。不知道当时脑子抽了什么风,只是觉得我从北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把杜小生送走之后,又要回到原来平淡无味的生活,实在无法接受。或许就怀着来就来了,干脆一起去玩玩的心态,我对着即将离开的杜小生喊道:“等一下!我也要去。”
杜小生没有询问,直接停了船,我登上这艘小巧的渔船,踩着摇晃的甲板来到驾驶座前,道:“开船吧。”
“你想好了?”杜小生抬头看着我。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在经历一些刺激的事情时比较怀念和平的时期,到了真正稳定下来,反而又开始记起过去的生活来。就这样,我可能是不甘心回到原来的平静里,有时候过着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会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浪费时间,不管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渔船迎着海浪开了出去,海风大力吹动着我们的衣服,这个时候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就像经历台风似的。我不会开船,相反,杜小生似乎对这种驾驶十分熟悉,他以前既然当过兵,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船。我看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干脆回到船里,打开一袋备用的零食吃。渔民通常出海都需要很久,所以船上有充足的娱乐设备,连电视显示器都悬挂在船顶上。我靠着沙发,边吃零食边看电视,一点都没有即将要去赴死的紧张感,反倒觉得有趣,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出海,登上船头就能吹到海风,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刺激。
新鲜感没有持续多久,我从天窗上就能看到外面变天了,原本晴空万里的湛蓝色天空变成了灰蓝色,天上还飘着几片乌黑的云层,似乎随时都会滴下雨点。“把遮雨棚撑上。”看到我出来,杜小生回头对我喊道。
我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类似遮雨棚的东西,便问道:“在哪儿?”
“船下层的仓库里。”杜小生道。
这艘渔船看上去不算大,却有着很强的装载能力,甲板下方的巨大空间被用作仓库,装一些备用的生活用品和救生用品。防水的遮雨棚被立起来靠在一个木箱子旁边,我一个人扛着还有点费力,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谁能帮我,就只好慢慢拖到了楼梯口,再叫杜小生下来帮忙。
我们把遮雨棚安装好,天上就开始雷鸣大作,几道闪电在远方的空中呼啸而过,雷声似鼓,连海浪都跟着愈发激烈。我们的船随着海浪摆动,我必须扶着一些东西才能站稳,杜小生快速回到驾驶室,想办法让船的速度降了下来。按照他说的,到了这个区域后会遇见暴风雨,暴风雨会带动船自动前往那个地方。
但是他也不清楚是不是所有船都能平安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