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向常公馆方向开去。
常啸天头仰在座位上,闭目不语。司机小心翼翼慢行,白冬虎担心地看着他。常啸天突然睁目,看看窗外声音喑哑道:掉头,去七号码头!
天哥,您需要休息,那边我先去料理!白冬虎急道。
常啸天固执地加重了语气:去码头!
司机赶紧转向。
保密局的火轮孤独地停在码头上,天字七号码头已经被忠义社重新控制。
白冬虎推了常啸天进了仓库,空荡荡的货仓内只有三个人,还横了一地的尸体。
常小康心惊胆战:爸……
他本想今生今世不要再见到父亲了,他怕死父亲了,他不能不怕,父亲的脾气他太了解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祈求上苍不要让大哥死。可是他绝望了,他看见白冬虎瞪着红肿的双眼,一进来就指着他鼻子:小康你太狠毒了!阿健一直以手足之情待你,你却想出下毒这样的法子害死他!
常小康急于辩护:你不要胡说!毒药是姜琛下的,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白冬虎气得又攥紧了拳头:你撒谎!阿健来救蒋器,你竟然忍心向他开枪,你还是人吗?
反正你也不信我,我百口莫辩,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常小康悻悻然。
要不是有阿健,连蒋器也死在你手了!白冬虎恨到牙响。
是又怎么样?常小康已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见他又当着父亲揭穿他,不由气急败坏:白冬虎,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要针对我?我和林小健、蒋器的事说穿了,是我们常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火上浇油!
孽畜!常啸天吼起来,跪下!
常小康偷见父亲眼珠血红,像要滴出血一样,心里一凉,托着血淋淋的手腕,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常啸天望着儿子,他和蒋器真的长得很像,都承袭了他的浓眉大眼和鹰钩鼻子。他们确实都是他的亲儿子!直到记忆恢复后,他才开始关注起自己的儿子。毕竟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候,儿子曾冒了同样的危险输血给他,才使他保住了生命。他嘴上不说,心里何尝没有过负疚的感觉,从小到大,他给过他的父爱确实少得可怜,二十年前无意之间错种下的因果,他却始终没有留意过他的存在,甚至更无端怀疑过他的血缘。他开始想培养他,不光为了弥补这段感情上的缺憾,更对儿子寄予厚望,毕竟林小健出走后留下的空白,需要有人接替。他和邵晓星都已经是半百之人,他又成了半残之躯。要把洪门的宗旨发扬光大,把大家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继续下去,光靠这些老人是不够的。很快,他就灰心了,亲生儿子没有一个地方像他常啸天,怎么看都似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很快,这两年来常小康的作为传到他耳中,特别是当知道他和军统沆瀣一气,兴风作浪,搞得社团人怨沸腾时,他才又一次感到刻骨的失望。他过去并没有看错,即使是亲生骨肉,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为人处世上,小康更接近他的母亲,他刚刚二十岁,已经成了一个轻狂阴鸷之徒。
直到今天这一刻,常啸天才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还是小看了这个儿子的能量,常小康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残忍远远出乎他的想象。若不是兄弟们拼了性命,他已经着了老婆儿子的道;而若非林小健的舍身相救,蒋器也会死在他的手上。
最痛心的是,他竟然永远失去了小健!
常啸天的目光柔和下来,手中的枪却准确地顶在儿子的左侧太阳穴上,他已经没的选择了,他知道儿子也有一点点可怜,可是终究不能抵偿他犯下的罪过。
常小康死盯着父亲:爸,你要杀我?!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上大哥,甚至连那个蒋器都不如,你从没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你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临死之前,我只想问一句,你既然恨我,当初为什么要妈生我?
拿枪的手颤抖了,做父亲的深深感到了失败,两个亲生儿子都这样怨恨他,他器重的义子,至死也没回到身边,他长叹:当了常啸天的儿子,是你的不幸!来生好好做人吧!
常小康面若死灰:不!不!就为了一个林小健,我也一定要赔上一条命吗?你杀过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杀错的吗?这样抵命,岂不是有一百条命也抵不完!江湖恩怨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可是你教我的呀!
住口!你不配谈江湖二字!
常小康大祸临头,痛哭流涕:我年纪小,我还不懂事,我知错了还不行嘛!爸我才二十岁,我还没活够呢!放过我吧,赶我出家门,用门规处罚我,要我怎么样都行,就是别杀我!我不想死啊!妈呢?我要见我妈!
常啸天顶上枪火。
白叔叔,快帮我求求爸呀!
白冬虎负手凝立,一动不动。常小康已经瘫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爸你好狠心!林小健他姓林哪,我才是你的亲儿子!
常啸天眼前陡然叠现出林小健俊朗的笑容和惨死的面孔,他眉毛倒竖,怒声喝道:你十条命也抵不上小健!
常小康太阳穴贯通了,大睁着泪汪汪的双眼,栽倒在父亲轮椅之下。
常啸天不想再多看,掷枪于地:回去!声音充满疲惫。
白冬虎眼中盈满泪水看着他。
仓库外面一片嘈杂,惠若雪拽着门口的警卫,声色俱厉:让我进去,也不看清楚我是谁!又向一边的唐轩:阿轩,你傻了吗?叫他们让开!
唐轩恨极她害死唐辕,板着脸不理睬她,正拉扯中,闷哑的枪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众人探颈齐望,唐轩一个转身向里冲去。惠若雪则像被打中一样,浑身一震。她预感到了什么,一动不动了。
常啸天的轮椅出现在门口,四目相对,常啸天的眼睛仍是红的,惠若雪直勾勾盯着丈夫,她二十几年也没读懂过这双眼睛,今天她算是懂了,而且懂得惊心动魄:你……杀了康儿?
常啸天傲然点头,这个女人和他斗了几年,终究还是败给了他。
你把我的康儿给杀了?惠若雪一字一句,长长的指甲掐断了,雪白的牙几要挫折了。
常啸天挥手:带回去!
惠若雪一下老了十岁,嘶喊一声:常啸天,你不是人!我和你拼了!
她尖指厉齿,张牙舞爪扑过来,早有人左右架住了她,
唐轩也拔枪出来。惠若雪挣扎无望,眼睁睁看着白冬虎推了常啸天,目不斜视从身边走过去。也是机缘巧合,一具具尸体向仓库抬进去,为首一个面目全非,污碧的血和脑浆糊了一脸,黑亮的皮靴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土,惠若雪认出来,身子一颤,向后躲去,只觉魂飞魄散。
尸体一具具从眼前游走,惠若雪渐渐直起身来,她不再挣扎,口中却开始一句句地像在咒骂:老鼠,老鼠!杀老鼠,杀老鼠!
众人讶异地听她嘟囔,却不知其意,她隔了几道墙,却看到那里面一堆堆的小白鼠,她嘲笑地想,姜琛把自己给药死了,他变成那只绿色的白鼠了!她这样想着想着,眼一花,似乎那些小白鼠正成群结队向她而来,正要把她也染成可怕的绿色。她惊得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手插进头发里,蓦地将长发抓散,覆了一脸,状如女鬼,跟着从那头发里爆出一阵无拘无束的大笑来。
她疯了,一天之间,她失去的太多了,也许,她这一辈子,从未真正得到过。人们半拖半塞将她弄入车内,忙乱之中,一只高跟鞋落在车外,无人去拾。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个专横跋扈的女人,不再是他们的大嫂了。
天字七号码头的仓库今天死了太多的人,里边更有一处毒窝,社团的人大都听过这里的传奇,悚然守候着这个充满血腥的不祥之地。雷彪的汽车匆匆赶到,看到白冬虎推着常啸天正在江堤上静立,他上前急切道:宣铁吾亲自来了,我把话都和他说了,他要见你!
雷彪这一阵为社团的事情,一直在上海警备司令部奔波周旋。常啸天向他点点头:老雷,办得好,我也正想见见他!他一指趸船后面的火轮:告诉宣司令,那就是保密局的船,我在那里恭候他大驾!
时任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的宣铁吾和上海忠义社社长常啸天在黄浦江上第一次会面,宣铁吾要大常啸天几岁,他们无茶无酒,两人都是开门见山。
常社长,南京保密局的姜组长还在你们手上吧?
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一直在征用我们的地盘搞毒品,今天他以身试毒,已经中毒身亡。
常社长,你们忠义社和我们警备司令部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最近却和保密局搞来搞去斗起法来,今天又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连南京来的情报组长都死在你的地盘里,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宣司令,我们忠义社最近给上海治安添了一些麻烦,非我本意,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在据我所知,警备司令部对保密局的行为一直深恶痛绝,宣司令也刚刚杀掉戚再玉和张亚民两个保密局要员,报纸上长篇累牍,都夸司令清正公廉、执法如山……
常社长,此言差矣!我警备司令部执法,是政府行为,社团在上海的地界乱开杀戒,是公然践踏宪法,是法上作乱!
是又怎样?!这个姜琛他行刺我,刺杀我社团兄弟,掠夺天华公司资财,昨夜还借你们警备司令部的名义抄了常某的家,要把我们兄弟和朋友当共产党处决掉。我常某人一天之内搭进了两个儿子两条性命!试问我要是再忍他下去,我如何面对兄弟和手下,如何再在这上海滩上立足?
常社长你不要激动,令郎的事情我不知情,但姜琛确实是死在你的地界,还有保密局驻上海情报组的人,我作为上海市一方守护者,不能不追究!
我说过了,姜琛是死于他自己研制的毒品,宣司令你看这条船上,都是姜琛还没来得及运出上海的东西,我和兄弟们正在替政府看守着。据悉这里面有几十支试管,流出去足够消灭半个上海市的人口!常某不才,愿把天字七号码头辟成一座展览馆,让全上海的市民都来开开眼,参观一下保密局的新毒品,好货色……
且慢,不宜这般操之过急!我也正是要和你来交涉此事。常社长,我们不妨做个协定,你如果把这船东西完整交给我们警备司令部,我保证不追究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看如何?
那样最好!不过宣司令,你我都不想让这些毒品流落出去,我还是那句话,这一船东西先由我们忠义社替政府看守保管,半年之后再行交接,你看如何?
宣铁吾知道他是不放心他的承诺,却也无可奈何,姜琛这个老牌特务此番欺上瞒下,祸闯得很大,自然是死不足惜,但他留下的这船毒药倒真如棘手刺猬,货在人手上,忠义社一旦翻脸,其为患之剧实难想象。宣铁吾早已知道常啸天要以此来要挟,但他已经看清情势,毒药牢牢地留在了忠义社的势力范围,他不能立刻强夺,也只能接受常啸天的缓兵之计了。五个月后解放军即将进驻上海之际,常啸天倒还是信守承诺,交由国民党从水路带走了这船毒药,这是后话。
送走宣铁吾,常啸天让白冬虎推他上了码头,雷彪也已经听说林小健、常小康的死讯,上前来劝常啸天节哀顺变。常啸天望着寒江之水滚滚东流,万分感慨:老雷、冬虎、阿轩,忠义社这三年来血雨腥风死了太多的人,说起来我难辞其咎。我累了,真的很累!等小健的后事办完,我召集诸位开香堂,大家着手推选下一任社长吧。
雷彪等人面面相觑,纷纷道:天爷,时局这样动荡,在这个关口兄弟们可都看着你,你不能丢下大家不管啊!
各堂口的兄弟都愿意跟着常先生。你说过我们无论做过什么,都既往不咎。大家还是好兄弟,大家都记着你的话呢!
白冬虎也劝道:天哥,你今天情急之下,可以站起来走路,这就说明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你一次次从鬼门关上逃出来,再大的困难和打击都不会压垮你的,兄弟们需要你!
冬虎说得对,天哥一直是我们的主心骨,谁也不能代替您!
看着大家殷切的表情,常啸天的眼睛湿润了,他感到了这些话的分量,他还不能倒下,因为他是常啸天!虽然痛失了小健、阿三这些臂膀,虽然自己妻疯子去,他还拥有着众多的兄弟,在他们心中他永远是强者,永远是主心骨。
白冬虎将轮椅推转了过来,常啸天回首江边,林健仿佛又从远处向他飞奔而来,衣襟飘逸像一只神俊的鹰,他点点头,心道:阿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和小健看着吧!
轮椅向车队推去,常啸天用手指着码头和仓库,恢复了威严:把船上的东西先搬下来,找个稳妥的地方封起来,船上还要派些人手日
夜看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这船。不管是警备司令部还是保密局,不能让他们搞清毒药下落!
年轻女子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在江风中瑟瑟而立,在清一色的剽悍男人中,显得柔弱无助。常啸天已上了车,远远看见仓库门关上,对白冬虎吩咐:好好葬了他。
白冬虎心领神会,跳下车去。
简淑兰已认定这个坐了轮椅挟威而来的老者,见车子启动,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拍门哭叫:常先生,我要见常小康!让我见一下阿康!常先生!
常啸天急令停车,开了车窗,向白冬虎问道:什么人?
白冬虎也不认识,大声喝斥手下: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放个女人进来?
有人回道:白爷,这小姐说她是大少爷……是康少爷的人,一直哭着要见少爷,我们没敢答应她。谁知她突然来拦车。又对简淑兰大声呵斥道:还不快下去,不要在这胡闹!说着上前来拖。白冬虎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向简淑兰道:小姐,小康……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回去吧。
简淑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像要倒下去,白冬虎扶住了她,发觉她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一般。不由问了声:小姐,你没事吧?
简淑兰摇摇头,她在江边等了三个小时,她一直在哭。这会儿倒仿似没了眼泪,只是哀怨欲绝:我想求求常先生,看在我跟了阿康两年的分儿上,把他交给我安葬。他纵有万般错处,终究是我的男人。
常啸天在车中不耐烦道:小康是常家人,不用别人插手后事,让她走!
简淑兰听了,啜泣着推开白冬虎站定,以枪指头大声道:是我对不起小康,是我给常公馆报了信,要不然你们也未必会抓了他!你们若不让我见小康最后一面,就把我和他葬在一处吧!
众人见这女人居然在身上藏了一支枪,全紧张起来,纷纷掏家伙指向她,白冬虎踏上一步:且慢,这位小姐,原来报信的人是你?
简淑兰一脸悲愤,她的思路明显混乱着:我要你们来劝阻他,我好后悔,我不该去常公馆!阿康已经害了林大哥,不要让他再继续错下去,你们却又来害死他!你们这些人都疯了,只知道杀人杀人,你杀我我杀他,杀到最后,没有兄弟情,没有父子情,都无情无义!把小康交给我!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场面一时僵持。白冬虎眼睛转转,摆手道:小姐慢着,看你的架势,知道你从未开过枪。你这样子不但达不到目的,四周这么多枪还会把你打成筛子!来,枪给我,有话咱们好商量!
简淑兰冷笑道:不要骗我了!林大哥走前亲手交给我这把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一定要我死,我就死给你看!反正在你们这些人心中,人命根本不值钱!
算了!常啸天在车里喝道:由她吧!问下她的名字,叫人帮她安葬小康后,让她来见我!
不必了!简淑兰无力地放下枪,立刻被抢下,她的眼泪又滚滚而出:常先生,我不会再去见你!我只是想最后为阿康做点事。在你们心中,小康是大逆不道。可他始终是我的男人!
常啸天终于从摇开的车窗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虽未再说话,却暗自心道:小康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女人,倒也算不枉此生!
常公馆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一楼的偏厅被挽幛装成肃穆的黑白两色,灵堂正中白洋烛的火苗中,是一张放大了的年轻笑容。常府忠义社有头有脸的人全到齐了,雷彪、邵晓星、白冬虎的家人也来了,唐轩、刀疤顺带着手下一直留守。清晨,社团拜祭还未开始,最先走进常家花园大门的青年,因为身份特殊之至,竟被当成不速之客般看待。没人出面招呼他,众人几乎是屏息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大家都认得,这就是把常啸天气到吐血的人。邵晓星从楼上下来,一见之下也吃惊不小,拿不准这个脾气暴烈的小家伙,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他赶紧把白冬虎叫到一边,叮嘱几句,又折回楼上去通知常啸天。
蒋器右臂吊在胸前,目不斜视地在灵前伫立开始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懂他低沉的话语,他的悲伤只属于他自己。
林小健,我来了。我们相识只有短短的三年。这三年里,我开始把你当成情敌,当成流氓,然后视你为偶像,最后,我们成了朋友。知道吗?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想交一个朋友,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想到了美国,我们会有的是机会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海阔天空无话不谈,可是你却为我而死。你临终前叫了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原谅我,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我们流的血,只能激起我对这地方、对我的所谓血统更大的仇恨。以你的聪明,你不会至死不知,正是这个充满罪恶的地方,这些满身罪恶的人,扼杀了你的希望和生命,不光如此,还扼杀了你和姗姐的爱情!
我可以拒绝我的出身,可我却无法拒绝你生命最后一刻的眼神和呼唤,我知道,要是不答应你,我会抱憾终生。我反复想了一夜,终于有了办法,你曾叫我弟弟,可我却一直对你直呼其名。原谅我这是我的习惯,我对长辈亦是这样,实际上在我的心目中你早就如同兄长!我问过蒋清,按中国的习俗,当弟弟的应该为死去的哥哥做什么,她告诉我,应该长跪守灵披麻戴孝,送葬的时候扶灵,下葬时候站在离灵柩最近的地方,我现在就要为你做这一切!
蒋器业已泪流满面,单手展开一件白色的孝服披上身,跪了下去。
二楼回廊上,阿芳的手扶在轮椅上,跟着又哭出声来。她已经不晓得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只为了一手带大的那个孩子,这一刻她却哭得欣慰,她想这个阿器虽然是洋腔洋调,可总算是踏进了家门,表明他回心转意,打算认回父亲了,常先生的心愿终于实现了,这能给骤然失去两个儿子的先生多大的安慰呀。公馆所有的人都和她想法一样,所以他们不再横眉冷对,邵晓星赶紧下楼来,给他安排了位置,白冬虎开始教他祭奠的礼仪和步骤,教他如何迎接祭拜的宾客。
他们都已经把他当成这个家里新的大公子。
只有常啸天听懂了他的话,心中再清楚不过,蒋器是恨透他,恨透这个家了,儿子永远不准备认爹了。他这一天没有再下楼来,一是看了林小健的棺木实在伤心,二是也避免和蒋器碰面再度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