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想的?”苏若离单刀直入,上前抚着顾兰娘的肩头,轻声问道。
顾兰娘抬头,泪水涟涟,神色犹豫。
半天才低了头,轻轻答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孩子都有了,还能怎样?也没个常住娘家的道理。”
抹了一把泪,她断断续续地又说下去,“这个家也着实让你受累了。娘不见人影,爹又瘫了。一家老小那么多张嘴,我怎能给你们再添乱?”
“看大姐说的,”苏若离弯唇轻笑,“俗话说得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多一张嘴少一张嘴的对我来说没什么。若是你真的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去,那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顾兰娘面上满是惊奇,实在是没想到她这个弟媳妇能说出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这嫁也嫁了,孩子生也生了,能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吗?
她一个弱女子,若是不回去,又能上哪儿?住弟弟家一辈子吗?
顾兰娘深深地震撼了,这个弟媳妇的话真是让她开了眼了,同时又觉得心窝子漫过一股暖流。
有谁家的弟媳妇乐意养着大姑姐的?偏她的弟媳妇就做到了。
泪眼朦胧中,她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
厨房里,顾章也和王来春坐那儿说话。
可是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别扭!顾章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交椅上,王来春虽然也坐了,可碍于顾章在面前,他又不敢坐实了,偏着半拉屁股就那么虚虚地挂那儿,时不时地就得挪一挪,生怕掉下去。
“说吧,把我姐接回去你打算怎么过?”顾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王来春舔嘴唇,故意稀溜了一口,引得王来春的喉结滑动地越发厉害了。
王来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赶了一早上的路又出了一身的臭汗,这会子早就口干舌燥了,亟需一口水来润润干渴的喉咙。
可他那威武雄壮的大舅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哪。
挪了挪屁股,舔了舔发干的唇,他结结巴巴地接过话茬,“接回家去自是好好对待,决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是吗?”顾章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怒自威的样子吓得王来春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你敢发誓吗?”顾章又追问了一句,已是问得王来春面色发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也不容他答话,顾章自顾自说下去,“我姐这么好的一个人,嫁给你不是让你磋磨的,更不是让你娘当出气筒儿的。你要是接回去,不把她当个人看,我看还是算了吧。”
冷冷地说完,顾章只紧紧地盯着王来春。
“哪,哪能呢?接回家去自然是好好过日子的。”王来春舔了舔唇,不自然地笑道,“哪个婆婆没点儿火性子?怎么就叫磋磨呢?想我岳母她老人家,还不是把你媳妇儿给打得到处乱窜?”
一想起罗氏也是这幅德行,王来春觉得有了可比性,胆子大了起来,话也说得顺溜了。
“混账!”没想到他话音未落,顾章就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了面前的小几上,震得几上的茶壶茶盏一蹦老高。
他狠狠地瞪着王来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怎么没见着我是怎么护着媳妇的?上次我姐生孩子的时候,你看你死到哪儿去了?你娘为了保孩子不惜让我姐去死,那时候你在哪儿?狗娘养的,还敢跟我比?”
顾章气呼呼的,不知不觉间就骂上了。
王来春一见他那张俊脸黑上了,吓得不敢吱声了。
正僵持着,顾兰娘已是一手挎了个小包袱,一手抱着孩子低了头走了过来。
顾章连忙迎上去,脸色青红不定,“姐,你要走?”
顾兰娘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该走了,在这儿住了两个月,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我知足了。”
抿了抿嘴,她复又说下去,“弟媳妇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你娶了她,算是有福了。”
见王来春一眨不眨地站那儿傻不楞叽地听,顾兰娘一肚子的无奈,胳膊肘子搡了搡他,“还不快走,愣这儿做什么?等着吃中饭吗?”
王来春这才缓过劲儿来,还以为自己今儿接不回顾兰娘了,没想到这婆娘主动跟他走了。这倒真让他喜出望外了,看来这女人哪,嫁了人,这心就拴在婆家身上了。
顾章大急,心痛地拉着顾兰娘,“姐,你等等。”
王来春回头不解地问:“大舅子还有什么事儿?”
“你就让我姐和孩子这么走回去吗?”顾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看在姐姐的份儿上,没好意思给他一拳头。
屋里,苏若离手里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追了出来,喊着:“姐先别急,让顾章给你们雇辆牛车去!道儿不好走,别摔着了,大人不怕,孩子可不行!”
说完,把手里的包裹往王来春身上塞去,瞪了他一眼,“没见我姐抱着孩子呢,也不知道接把手!”
王来春一见苏若离这等人物,眼儿都发直了。顾兰娘也是个好的,但是比起苏若离来,还是差了一截。
更何况苏若离那副灵动脱俗的样子,非寻常女子所能比。见惯了黑煤窑子一样的村姑,王来春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简直就是九天的仙女下凡了。
那双贪婪的眼珠子怎么肯从她脸上扒下来?
苏若离倒没有在意,转身又进了厨房给顾兰娘拿了两只野兔、两只山鸡并一些干菜。
顾章也转身出去找牛车去了,顾兰娘将要离开娘家,见苏若离忙忙碌碌的,一双泪水涟涟的眸子也都落在她身上了。
王来春就趁这个机会饱了个眼福,视线在苏若离那瘦削的身子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撮着腮帮子暗想:这要是长成了,还不知道该倾倒多少男人呢!
牛车来了,东西都装好了,顾章全给搬到了车上。
顾兰娘抱着孩子,和王来春进了东次间拜别了老父,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和顾章他们告别。
苏若离送了两步到大门口,顾兰娘站在牛车边,哽咽着跟她道谢,“弟妹的大恩,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等你外甥女儿长大,让她给你磕头!”
“姐姐这话我不爱听,咱们都是亲戚,还该常走动才是,说这些倒是外道了不是?”苏若离笑嘻嘻地扶着顾兰娘坐上了牛车,又拿一床棉被给她和孩子盖上了。
王来春左瞅瞅右看看,瞅着顾章正跟赶车的老头儿交代什么,他乍着胆子靠近苏若离,笑道:“弟妹说的是,亲戚就该常走动才是,等开了春,我再过来看弟妹!”
他一个姐夫说出要来看大舅哥的媳妇,也不知道害臊!
顾兰娘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不想理他。
着三不倒两的话,苏若离也没跟他计较。
和顾章两个站在大门外看着牛车驶远了才进了屋。
还没坐下,顾章就激动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连连说道:“你心眼儿真好,对我姐姐真好!”
少年的心里有很多的话要说,无奈一张嘴,就蹦出了两个“真好”来,听得苏若离心里直发乐。
“好什么好?她是你姐,嫁的人又那样,我能帮她自然要帮帮她!”
顾章却紧紧地拥着她,两人站在屋内看着外头的厚雪,像是入定了一样。
半天,顾章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两眼望着前方,也不知道看的什么。
“听赶车的老张头说,边镇的两个节度使反了,勾结胡人入侵了。”
什么?要打仗了吗?
苏若离有点儿吃惊,还以为穿到这里能过上海晏河清的日子呢,没想到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要打仗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他们这个地方啊。
顾章默不作声地只是朝外看雪,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下去了没有。
腊月二十九,有钱的没钱的都从外头赶回来,家家户户都安心等着过年。
遍地银装素裹的世界,开始染上喜庆的颜色,虽然山里人没有几家富裕的,但这辞旧迎新一年一度的日子,也着实让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笑逐颜开。
只是听赶车的老张头回来说,这路上越发不太平了。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携老带幼、大车小车地往乡下避祸。
清泉镇是通往京都的要道,这么冷的天儿,路上竟然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镇上仅有的几家客栈,也都人满为患。听说还有为了一间上房大打出手的。
冬日里,村民们有的是时间闲磕牙,听了这些话儿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顾家村的人都知道了。
顾章和苏若离也有些发愁了,看样子战祸真的要波及到这儿来了,真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清泉镇?
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顾家村的村民们除了祈祷来年能打到更多的猎物之外,更多了一项,那就是祈祷大周的将士们能早日就将胡人赶回老家去!
顾家村的村民们在寒冷忐忑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了新年。
年三十这天,苏若离一大早就起来,和顾章一起烧水洗菜,把打来的兔子、山鸡、狍子收拾干净了,又把夏日里的干菜泡上了,开始预备起年夜饭来。
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听去过镇上的人说,朝廷的十万大军在西边刚刚战败,胡人趁机追击,大周的军队节节败退,连宫里的皇上都收拾行装准备南下出逃了。
清泉镇离京都仅有三百多里,若是皇帝出逃的话,那么胡人大举东来,到时候,清泉镇还能幸免于难吗?
家家户户听了这个信儿都觉得饭都吃不下了,战火连绵的冬日,到处充满了肃杀的气氛,冲击着新年带来的喜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