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草集甸下了车，草集甸是京杭线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站，要不是因为今天，张威和陈局他们，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到这个地方。

在月台上，等候着他们的不仅有当地的公安局长，还有公安部五局的曹副局长，许处的顶头上司，和几名五局的专家。

和杭城相比，草集甸离京城更近，所以曹副局长他们先于陈局和张威抵达这里。

陈局和曹副局长握手后，曹副局长问：“哪个是小张？”

陈局退开一步，指了指张威，曹副局长赶紧跨前几步，握住了张威的手：“部长让我告诉你，一定要节哀！”

张威低声说道：“谢谢！”

张威晃了晃脑袋，他看到周围一张张都是严肃的脸，再看看这个面积不大的月台，在锃亮的灯光下反射着迷离的光，有一瞬间，张威恍惚了，他不知道自己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要干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夜空深邃，远远近近的星星们似乎显得比平日更大、更亮，一颗颗就要掉下来了。

张威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很单薄，像纸片那样立在那里，他们的声音都很遥远，像是从一个很深很黑的洞里发出来的。

张威微侧着头，他的耳朵里萦绕着小娟吟唱版的《天空之城》，这是他特意为江灵的来电设置的电话铃声。

从他们懵懵懂懂地离开家，懵懵懂懂地上车，懵懵懂懂地在车上坐下来后，陈局在张威的对面，很认真地和他说：

“小江他们出事了，情况很糟糕，你一定要有心里准备。”

“有多糟糕？”张威问。

“可能……可能已经牺牲了！”陈局说。

张威差点就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来说江灵，你以为我不知道牺牲是什么意思吗？

张威摇了摇头，他看着窗外，窗外是黑黢黢的，但张威觉得自己能够看到不同的，深深浅浅的黑色飞速地朝车窗后面闪去，黑色也是有层次的。

他听到了谭淑梅和小志在轻轻地啜泣，他想说你们哭什么，但他没有说。

更远的地方，乘务员推着一辆推车，正在问乘客是要饮料还是水。

卡宾枪坐在张威的边上，一只手握着张威的手，把张威都捏得有些疼了，张威脸色苍白，他扭过头去，看着卡宾枪，笑了一下：

“卡宾枪，她说，她说五十铃已经死了，卡宾枪，五十铃真的已经死了吗？”

卡宾枪点了点头。

也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天空之城》的铃声就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一直不停地响着。

张威看了看掌心，没有来电，他不相信，点开江灵的电话，一排数字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张威按了一下，电话拨出去了，但来电的铃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响着。

电话里传出了“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的声音?，卡宾枪伸出手来，在张威手心点了一下，把电话挂了。

《天空之城》的声音一直响着，张威问卡宾枪，你有没有听到我的手机在响，五十铃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呢。

卡宾枪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张威不知道他们在高铁上坐了多长时间，直到卡宾枪说我们到了，他和陈局和小志和大妈都站了起来，张威也跟着他们站了起来，往门口走的时候，张威看到门上的显示屏显示：

“草集甸已经到了。”

看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张威脑海里马上就出现一幅薄雾横陈，芦苇萋萋，一只丹顶鹤飞起又落下，哀哀地寻找着它同伴的画面。

从那时到现在，《天空之城》的铃声就一直在张威的脑海里响着，很清晰很真切，其他所有的声音都飘飘渺渺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够穿过铃声，让张威听到。

当地的公安局长和他们说：“出事的火车就停在这里，我们是先看现场还是去医院？”

陈局看着张威，张威也看着她，陈局问张威要看现场吗？

铃声一直萦绕着，张威没有听清陈局在说什么。

“小张，要不要先看现场？”陈局又问了一句。

“好，我们去看现场。”

张威说，但陈局没有动，她还是迟疑地看着张威，张威咧了一下嘴：

“没有关系，我承受得住，我知道五十铃已经死了。”

张威这样说着时，感觉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和他无关，也和五十铃无关，五十铃一直还在给他打电话呢，张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嘀咕道：

“等等，等等，我等会接。”

“你说什么？”陈局问道。

张威摇了摇头，他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现场，去看看五十铃牺牲的现场。五十铃还在给我打电话呢。

他们跟着局长下了月台，有一列火车停在一条分叉出来的，拐向月台后面的铁道上，整列火车灯火通明，但一扇扇窗户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们傍着火车朝前走，发现所有的车门都打开着。

局长领着他们进了车厢，车厢的过道和座位上，到处都是垃圾，还有很多包装完整的食品，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弃在座位和过道上，行李架上，甚至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行李箱，也没有人拿，显见当时旅客从车上撤下时，走的有多慌张。

他们经过两节车厢的交接处，门就在他们眼前自动打开，他们从十二号车厢，一直走到一号车厢，到了一号车厢的门口，局长站住了，曹副局长和那几个专家也站住了，陈局也站住了，好像所有的人都站住了，就为了让张威过去。

《天空之城》的铃声一直还在响着。

张威走到了一号车厢的门口，他看到里面一片的狼藉，靠近车厢中间的部位，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从那个口子里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夜色。

车厢里的过道上，座位上，包括天花板上，到处都是血，都是血。

铃声一直在响，张威轻声问道：“就是这里吗？”

局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局长问道：“需要还原我们最早到现场时看到的情景吗？”

陈局看着张威，张威说好。

局长看了看谭淑梅，和她说，画面有点……要么你去那边车厢？

谭淑梅摇了摇头。

局长和一位警察低语了几句，那警察把一个方盒，放到了地上。

“准备开始了。”

那警察和他们说了一句，然后在自己的掌心点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