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苍摆弄着棋盒里的白子,捏起一颗又放下,又捏起一颗,目光似在上面留恋,却又虚的很。棋子发出“嗒嗒”的碰撞声响,如同心中不安的鼓点。
“顾家?”何苍依旧笑得大方,没有丝毫遮掩,“皇上大病,哀家主持腊八节。为了祈祷皇上早日康复,特意命人另外做了腊八粥施赠百姓。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百姓皆可分得,谁又知是哪个有心人故意借此发挥?”
陆桑心下一沉,表情僵了僵:“太妃如此说,借题发挥的不过是荇儿。”
“听说有位提刑大人断狱审案极为高明,近日回了京,皇上何不让他去查查?哀家也是不信荇儿会做出此等事的。”太妃不紧不慢地回答,好容易挑出一颗棋子放下,苦笑道,“哀家输了。一子走错,满盘皆输,何况步步皆错?可有时,一旦走错再也挽救不回来了,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陆桑面对棋局沉思,目光复杂地落在何苍身上,虽是满腹疑惑,却还是笑道:“是太妃屡屡相让,故意为之。还是朕技不如人。”
太妃兀地抬头,对上陆桑那双澄澈的双目,好久,露出怜慈的目光:“皇上还是太过耿直善良,若不是逸兴王帮衬,迟早是要吃亏的。”
这个皇帝虽然已经不小了,可是真的太过仁慈耿直。若她完完全全是何金杨的人,逸兴王也保不住他。
“朕只是不想随意断了情谊。”陆桑无奈笑道。
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是真的讨厌,从他有意识起便开始讨厌,不明白父皇为何一直带她在身边。特别现在知道,她竟还是个假的,更是难以理解。现在坐在这里跟她谈论,明明知道她说的话里没有一句真话,却能感受到她语气中深深的无奈,以及对他抱有的极大希望。
何苍挑了挑眉,正视前方,眼中多了许多说不清的东西,更多的是悲哀,对这位非亲生的君王谆谆教诲:“做君王,心就该狠一些。你父王够狠,四海皆归。你太过仁慈,只会让奸人钻了空子。”
“父王并非心狠之人。”陆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企图字字砸在她的心上,“父王有天赐神眼,却还是容忍欺骗之人留在身边,可见他之仁慈。”
何苍扭头与他对视,目光犀利,闪烁着跳跃的光芒,勾唇一笑:“你知道,猫为什么爱耍囊中老鼠么?可若这只猫太过弱小,还是不要随意遛一只聪明壮硕的老鼠,小心被反咬一口。好了,哀家累了,皇上可还有事?”
“太妃已经给了朕方法,朕会派冯植去查个清楚的。朕便不打扰太妃休息了,这便退了。”陆桑最后瞥了一眼那局棋盘,他的步步紧逼轻而易举胜了何苍的步步退缩,他倒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摇了摇头,忽然回头,“对了,朕近日才听闻,太妃自小患有心痛症,这么些年没见太妃犯过,可是好了?”
“皇上有心,先皇身边有神医圣手杜景胡杜大夫,早就在嫁给先皇时,被杜大夫治好了。皇上才应注意,这病疾要彻底根除才是。”何苍含笑解释,不见一丝慌乱。
“多谢太妃提醒。”陆桑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何苍见他出了门,这才将紧绷的神经松了松,看着那个利索的身影有几分担忧,目光中也闪过一丝狡黠。何金杨给她下套,就不要怪她给他下绊子了。
陆桑坐着步辇回了万庆殿,刚到门口,便见一华冠妇人等在门口。
身披狐皮锦裘,头梳云髻,戴以金钗步摇,瓜子小脸,娥眉秀目,樱桃小口。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力能扛鼎。这位正是他的二妃之一,旒妃何檀檀。
没错,又是他们何家人。何金杨的小女儿,何师尉的妹妹,今年二十有三。她跟何师尉真的是亲兄妹,两人一样的呆愣傻气。
见陆桑回来,立马笑开迎上,将其傻气暴露无遗。
“皇上,你可回来了!”
陆桑偏身躲过何檀檀的拥抱攻击,有些许忌惮地快步往殿中走。何檀檀将裙子一提,迅速跟上,顺手从宫女那里抢过食盒。
“皇上,听说你病好了,我抽空给你做了个粥。里面放了薏仁、红枣、肉丝什么的一大堆,你尝尝。”
何檀檀一个急转挡在陆桑面前,双手捧起食盒给陆桑看,一双秀目眨巴眨巴甚是憨厚可爱,眼巴巴等着他打开食盒。陆桑不忍心拒绝,但是一听她介绍食材就感觉很不靠谱,犹豫要不要揭开,正好瞥见从殿内匆匆赶出来的苏荏。
“苏荏,快将东西接过去。朕现在不饿,等饿了再吃。”陆桑安慰何檀檀道,眼神拼命示意苏荏。苏荏了然,上前请何檀檀将食盒交给她。
何檀檀瞥了陆桑一眼,满不开心地将食盒放下,拎在手中:“皇上您不想吃直说,干嘛浪费。我哥想吃我还不给他做,到您这儿就这么被嫌弃。”
陆桑一时尬然,思及师尉都能吃得下去,看来也不会太难吃,只得冒险挽救何檀檀的情绪:“朕又没说不吃,只是说等饿了再吃。现在还正好有点饿了。”
何檀檀面对陆桑如此明显的做作,很不客气地鄙夷一瞥,随即满脸灿笑:“快快快,试试好不好吃!”
何檀檀拉着陆桑就坐上殿中设的小桌,将食盒打开,热腾腾的蒸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陆桑竟开始有些期待,接过何檀檀递来的一小碗粥,搅了搅,小心翼翼喝下。
“哎!元棠,正好,快来快来,喝粥!”何檀檀眼尖抓住刚刚进来的元棠,立刻盛情相邀,“快点,我刚做的。”
元棠刚想拒绝就被何檀檀拉到了桌子旁,瞥了眼陆桑狰狞的表情,特别是那个求生欲望极其浓重的眼神,瞬间不敢端过何檀檀递过来的碗。
何檀檀也是与他们从小便认识的,曾经还救过被沙袋砸中的元棠。六岁的何檀檀生生扛起了一麻袋沙袋,那顶天立地的形象至今也挥之不去。
“何檀檀,这就是你说的你哥想吃都吃不到的粥?”陆桑趁元棠还没下口,顺手就从元棠手中将碗端走,搁在何檀檀面前质问。
何檀檀不服气:“对啊,我哥说我做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说着,拿过元棠未动的那碗,直接塞了一大勺进嘴里,砸吧砸吧甚是满足地咽了下去,满是得意道,“这么好吃你们还说不好吃?”
元棠和陆桑惊呆看她。元棠顿时觉得陆桑是大题小做,笑着将碗拿了回去,同样舀了一勺,忽略陆桑的阻止就往嘴里喂。瞬间,一股奇异地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传遍全身,浑身抽搐着想把嘴里不知名的东西吐出去。立刻夺过陆桑倒得茶水往嘴里灌,好容易才压下去,心里后悔非常。
“你们这什么情况?当真不好吃?”何檀檀不信,又吃了一口,还是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元棠和陆桑相识一眼,只顷刻便明白了什么事。
何檀檀原是个没有味觉的人。
更加佩服何师尉,他倒底是有多喜欢这个妹妹?他虽然什么都爱吃,可不见得能吃得下这些东西。
见何檀檀将那一碗都喝完了,元棠有些想吐又有些心疼,出声道:“是我们吃不惯,若是吃得惯的应是好吃的。”
陆桑看了元棠一眼,又看回何檀檀:“何檀檀,你分不出食物好坏。以后就别瞎吃东西,小心吃坏了。”
何檀檀本来被元棠哄高兴的心情瞬间跌倒谷底,盯着陆桑眼睛一眨不眨:“什么我分不出?”
“这个,就是你味觉可能不好。”陆桑不忍心戳穿。
“你是说我没味觉?”何檀檀瞪了瞪眼睛,瞬间丧下去:“那老哥还说我做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每次把我做的吃的一点都不剩……”
“你哥是真的宠你。”陆桑继续补刀。
何檀檀一声叫起来,憋着眼泪道:“我要出宫,我要回去找我哥。他居然敢瞒着我这件事!不好吃不早说,从小到大我给他做了那么多饭……”
元棠一直不好意思插话。此刻终于能理解何师尉为什么那么爱吃,而且对吃的从来不挑。原来根源在这儿。
“皇上,我要出宫!我要回家!”何檀檀双手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桌子顿时抖了几抖。
陆桑忙应:“我让人送你回去。”
“多谢皇上!”何檀檀一拱手,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去。
陆桑目送她离开,不由撇嘴长叹:“看不出,有贞还这么疼这个小妹。”
“真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元棠忍不住点评,又示意跟她一块儿进来的小宫女将她带来的汤药拿来,用勺子搅了搅端给陆桑,“皇上,正好药煎好了,您且换换口味儿。”
陆桑皱眉看那乌漆漆的一片,苦味冲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比刚刚的还难喝。”
“良药苦口。”元棠继续劝道。
陆桑瞥了元棠一眼,终于还是受不了她的灼灼目光,端过一口饮下,药苦的他直犯晕。还未缓过来,便感觉唇上一柔。元棠正在替他擦拭残汁。
陆桑俯视她的认真,目光也变得炽热,情不自禁将她的手握在手中。面对她惊然抬起的双眸,一时有口难开,只觉一口气憋在胸中实在发闷难受。
苏荏和小麦子见状,不约而同地带着宫人退离,反手将殿门关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