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克宫。
云寿殿。
宫人常例退出殿外,只余中书令齐代与太妃何苍在殿中下棋。
齐代面对棋盘,迟迟不肯开局。一身华服步摇金冠的何苍也静坐着,垂眸,不说一句话。静心的涎香从三足高脚凤鸟镂空香炉中溢出,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闻着却愈觉心烦。
这香该换了。何苍念叨着,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看齐代,有些讨好的意味:“中书令大人,有话便直问罢。”
“臣不敢。”
齐代沉了沉,打开棋盒,从棋盒中取了颗黑子,光滑地棋子被夹在两指之间,只需一点便放在棋盘之上。一只不再似当年那般白皙嫩滑的手将他的手按下,黑子不知落在了何处。齐代不也知道,只是抬眸对上何苍。
何苍委屈道:“你有事只管相问,我何时瞒过你?莫要无端生气。”
“荇儿被人劫了。”
何苍眸光一闪,覆在齐代手上的手颤了颤,收了回去,神色黯然片刻忽然狠厉起来:“定然是何金杨所为!”
“顾家老太和幼孙当真不是你所为?”齐代质问。
何苍受伤看他,身子一侧恼道:“自然不是哀家。我心有愧,便是那个老太如何不要脸,我也不曾想过要杀她的念头。还是你以为,我在这深宫呆久了,便也是那般心如蛇蝎?”
齐代面对何苍的反问,一时语塞,眼中不经意露出柔情:“自是知晓你不会,所以才会帮你,所以才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那粥是我让云泥亲自去送的,我相信云泥。难不成真是荇儿没忍住下了手?”何苍陷入深思。
齐代面色严肃:“不,他们是在怀疑你做的。据眼线回话,顾长风直接状告到了逸兴王那里。”
“逸兴王?”何苍双手不觉握紧,“若是他插手,就麻烦了。”
当年先皇去世时,内让何苍,朝让逸兴王,外让何金杨,三人共同辅君。逸兴王前有先皇宠爱,后又是新皇亲叔,为人多疑狡诈,豁达公正,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中都混的如鱼得水,有着不一般的声望地位。若他插手,便是极大的不利。
“他若有心,定会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楚。届时,你便危险了。”齐代担心道,却飞快想着如何保全她。
何苍也忍不住有些焦急,揉着额头叹息道:“那我又有什么办法?或许这样我倒解脱了。”
齐代忙道:“你若不在宫中制衡,何金杨必定更为猖獗。”
“这次不就是他给的我一个下马威?”何苍有些激动道,“他动不得我,就动荇儿。我不让他动顾家,他就以这种方式,不但杀了顾家人,还杀了荇儿,暗中却也是嫁祸给了我。如此,一箭三雕。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他联手,都是一时利欲熏心,此刻骑虎难下。”
“事到如此,早就由不得你。”齐代有些心疼地安慰。
何苍咬了咬牙,看了齐代一眼,陷入沉思。她本来只是一个小混混,偶然结识蔓娘,仗义帮她逃跑,没想到自己被抬进了宫里,成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的嫔妾。
她当时本来想找个由头解释的,但被先皇一句“欺君是要掉脑袋的”给吓了回去。外戚是不能随便探视的,况且何家一直在边疆奋战,等她见到何家人已经是近一年后了。
她当时是先皇的宠妾,也不愿意就这样美梦破灭,就和何家做了交易。他们不拆穿她,她帮他们。
没想到这一过就是三十多年。
何金杨不似老将军那般忠心无二,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当年让她在皇帝枕边吹风,逼走了皇后。后来又让她在宫中处处收买人心,将他的人安插在宫中。
新皇身边都是逸兴王的人,他奈何不得,就钻了新皇喜欢元棠的空子。她无法,只能让耍尽心机拆散元棠和昌荪,让齐代送元棠进宫。
她早就想摆脱,当初是不想让先皇失望。后来新皇登基,她又不忍心何金杨借机牵连于面前的中书令齐代。更何况,她还有个女儿。
“不如,我们向皇上投诚?”齐代试探询问。
何苍摇了摇头,凄凉笑道:“皇上本就因为我掺和逼走了他母后一事,对我耿耿于怀,我若说了,只不过给他一个除掉我的机会。椒儿和你也会受牵连。”
齐代道:“逸兴王兴许会帮你。”
“逸兴王?”
齐代点头:“逸兴王向来以大局为重,而且通情达理。元棠说,皇上私访路上,因为她泄露踪迹遭遇各种杀手;而且此次荇儿失踪跟江葛有关,江葛乃是戏阁的杀手。可见,何金杨极有可能是跟戏阁联手了。”
何苍不敢置信抬头:“他如此操之过急,当真是忍不住了?再者,就算是皇上出了事,皇上无后也会是逸兴王登基……”
齐代嘲弄一笑:“逸兴王不是跟皇上一块儿呢么?”
何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他草包还不信。一个舞刀弄棒的还学人家谋权篡位,到头来也就是会杀杀杀。元棠不会反水吧?”
“不会。”
何苍挑眉:“你对这个养女还挺信任。”
齐代勉强一笑:“毕竟我们都是站在皇上这边。”
何苍心累地笑了笑:“是啊。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站在陆家这边。可是,留下的只会是千古骂名罢。不过,让他们查到我这儿,对何金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我只管坐着就是,等着他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齐代点头:“静观其变。”
殿内气氛沉郁,殿外也是萧瑟非常。
宫人一句“皇上驾到”,使殿内殿外空气顿时交流活跃起来。
齐代不紧不慢地起身,在皇上进来之前,在殿内候着。皇上一踏入,便及时行礼。
陆桑丝毫不意外齐代在这里,让齐代收了礼,自己向端坐在榻上仪态万千的太妃行礼道:“太妃。”
“皇上多礼了。”何苍面色庄重,轻轻抬手示意受礼。
陆桑顺势坐到刚刚齐代坐的位置上,瞥了一眼桌上的棋盘。仅有几颗棋子落在这棋盘之上,黑白分明,看起来像是刚刚开局。
“原来太妃正和中书令在下棋,是朕打扰了。”
齐代拘谨颔首,何苍面色不改道:“哀家也无事,便传中书令大人来下下棋。未想到今日皇上会来云寿殿,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休息的好。”
“是朕不孝了,这些日子未来给太妃请安,还望太妃勿怪。今日,朕便好好地陪陪太妃,与太妃下下棋如何?”陆桑恭敬道。
何苍慈爱一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中书令大人,便不留你在此耗时了,想必齐大人还有要务要处理。”
齐代颔首:“是,臣告退。”
陆桑对宫人道:“你们都先下去罢。”
宫人们也齐齐退了出去。
陆桑道,“朕此番前来正好有一事想与太妃商量一番。”
“皇上原是有事找哀家。”何苍观瞧这形势,有所心理准备,双手端放腿上,无奈笑道:“哀家向来是不参与政事的,皇上可与逸兴王商议,何必来问哀家一妇人?”
“也非什么大事。不过病愈后,处理些事情有些迟缓,所以想来找太妃商讨商讨。”陆桑从棋盒里捏起一颗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之上,“咱们且边下边说?”
见何苍没有动静,陆桑找准位置,将黑子放下,手指在黑子上按了按,这才抬头道:“父皇素来是支持太妃参与政事的,甚至临去前也让太妃辅佐朕。可见,太妃非一般妇人能比。而且,此事,也与太妃有关。”
何苍从棋盒里取出一颗白字,悠悠放在陆桑面前的棋盘之上,颇有走劣势送子的趋势:“既与哀家有关,哀家更不能参与了。”
“太妃勿急,且先听听。”陆桑淡然安抚,“近日,东都发生了一桩命案,乃是东都府一文书顾长风之母与其子被其丫鬟毒杀。太妃可曾听闻?”
何苍很是随意点头:“中书令来时,偶尔会说说外间事情。”
陆桑紧问:“那个丫鬟便是荇儿,太妃可知?”
何苍摆正棋子,观瞧了棋局一番,道:“知晓。哀家进宫后,荇儿便留在了将军府,后来听说嫁人了。没想到又去了他家伺候。”
陆桑偷察她的神情:“荇儿昨夜却在牢中被劫走了,如今不知死活。”
何苍露出惊异的神情:“哦?荇儿不过个普通丫鬟,竟还认识能到东都府死牢劫囚之人?”
“此中涉及到最近东都府一直在通缉的女盗花贼,戏阁江葛。”
何苍疑惑:“这盗花贼还有女子?戏阁又是什么?”
“戏阁乃是江湖一杀手组织。至于这盗花贼由来,不过是她*罢了。”
何苍再次惊异:“荇儿是个杀手?”
陆桑见她故意装糊涂,一时不满,继续逼道:“并非,不过想必是有某种联系。此案中还有一事,便是顾家死者死于毒粥,经调查,那腊八粥乃是太妃所赐,太妃可是认识顾家?”
何苍目光一凌,暗中苦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