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日短夜长,太阳早早地就落山了。
东都夜里闹市也是繁荣非常,住宅处要清净许多。大户人家豪宅区域门前高挂大红灯笼,虽是寂静却也显得辉煌非常。
一辆锦衣马车“哒哒”踏过砖铺宽路,停在“齐府”外。守门的人看见车子的样式是从宫里出来的,立刻迎了上去,另一个人回去报信。车夫将踩凳摆好,一名袅袅婷婷,身着日常闺秀服饰的女子走了下来。
“原来是元棠小姐回来了。”
迎接的仆人高兴道。元棠整了整衣裳,朝他微微一笑,看了看熟悉的门额,心下一阵暖意。深深感受到家的温暖,径直进府。绕过照壁,穿过曲廊,漫步中庭,没有直接回到闺房,询问过先生和义母所在,便去了厅堂等候。
取下厚重的斗篷,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一抹藏青儒影出现在视野里。元棠立刻将茶盏放下,快步向刚刚出现在门口的男子走去,声音娇脆欢喜:“先生。”
在看见他旁边的年轻妇人时,又温婉行礼:“义母。”
年轻妇人与她大不了多少,今年仅二十有三,与她的先生齐代相差有二十岁,本是尚书令的嫡长女,名叫斛娘。二人是太妃做媒,皇上做证,奉旨成婚。
两人成亲已有六年,至今无子。
斛娘见状,也不表现地太过热情,只是面露该有的笑容弧度,如同对待客人一般有礼:“元棠回来了。”
元棠瞥了眼齐代,他面色阴郁,看起来不是欢迎她,当即解释道:“皇上说我外出太久,让我今夜回家与先生义母吃顿夜饭,团聚一番。明早还要赶回去。”
“既是放你回来,又何必如此着急?”斛娘也瞅了一眼齐代,内心虽有千万不满,可在人前还要是一副贤惠端庄的模样,“我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怎样了,你们两个好好叙叙旧罢。”
斛娘不再理他们二人,翩然转身,带着贴身丫鬟先行去厨房准备了。出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偏头,偷眼看向立在厅堂中央的倩影,抿了抿嘴回过头,双眸染着厌恶与不甘。
厅堂之中,元棠与齐代相对而立。
面对齐代无声的指责,元棠无奈低唤:“先生,这次真不是元棠任性……”
齐代不理她,径直坐上上座。
元棠紧跟:“先生,勿要生气。明日元棠便回去了。”
“此次出行,你竟还未与皇上……听说,你们和昌荪遇上了?”
齐代的声音不温不火,每个字却都充斥着责问。元棠侍立在旁,怔了怔,垂眸片刻,倔强抬头,红了眼眶,郑重道:“元棠既说不再与昌大哥有半点瓜葛,便会谨遵誓言。元棠不愿先生为难,这才同意进宫侍奉皇上,元棠如何心意,先生是明白的。又何至于苦苦相逼?”
面对元棠的控诉,齐代不见丝毫安慰,继续强硬道:“你若不想让我为难,便早些成了皇上的人。”
“若先生想在皇上身边安排眼线,还请换个人。”元棠也红着脸强硬反驳。
齐代冷哼一声:“那只当齐某白养你这么些年,你只管离开,勿要再回来,也别叫我先生了。”
元棠身子晃了晃,紧紧咬唇,半晌才再次确认相问:“先生当真如此狠心?”
齐代沉默不言。
元棠倔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先生,您不是一直说,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现今,派我去皇上身边,到底是为国还是想祸国?先生,莫要被蛇蝎美人迷了心智!”
“啪!”
一巴掌猝不及防落在脸上,元棠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看他,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直痛到心里去。齐代的手掌微微颤抖,面部也有些扭曲,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自然是忠君为国。皇上打小就喜欢你,为了你愿意力排众议将后位空出来,如此大的恩宠,你如何能辜负?”
元棠将要溢出的眼泪强憋回去:“先生,元棠自小也与昌大哥两情相悦,您不让我辜负皇上,却生生拆散我们,让我负了昌大哥。如此不顾一切,只为献媚皇上,岂非愚忠假忠?”
“你!”
齐代对上她通红的双目,瘦弱的身躯满是倔强,让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下。将手收回,甩了甩衣袖:“我自有道理,你若不愿,我也不逼你,你只管离去找寻你的亲生父母便是。”
元棠扑通跪在地上,只觉备受伤害:“先生如此还不叫逼迫?明知元棠自小被弃,依赖先生。先生所言,岂非在骂元棠不知养育之恩,忘恩负义?既然先生坚持如此,元棠,从了便是。”
齐代的目光落在元棠身上,她跪在那里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困兔,心生不忍,却是无法改变主意:“如此,皆大欢喜。”
“不过,元棠还想问一句。先生,到底想让元棠做什么。出游之时,元棠按照先生的指示,时刻写信汇报皇上的行程,却屡屡为皇上引来杀身之祸。不知先生,可知其中原因?”
“什么?”
齐代不明所以地看着垂头的元棠,却是震惊非常,不由站起。
元棠抬头,质疑:“先生真不知晓?”
“皇上可有受伤?”齐代紧张追问。
元棠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如实回答:“嗯,不过所幸都未伤及性命。”
齐代面色如灰,重新坐下,不知在暗中思量些什么。
“元棠虽不愿嫁与皇上,却与皇上自小结交,也深知他是个明君,请先生不要让元棠做出伤害皇上之事来。”
齐代缓了缓神情:“自是不会,你且放心。日后还是时刻关注皇上的动静,好好照顾皇上。”
斛娘正好插缝走了进来,请他们二人去吃饭。
齐府的女儿阁约有三层高,阁楼下是海棠花圃和海棠亭,不过此时花圃空荡荡的。元棠倚在阁台,极目远眺,最终还是忍不住落在隔壁人家。隔壁是昌府,昌荪的家。昌荪没回来,还在继续巡视江北各州县。
回忆流转,回到两年前的初夏。
皇上要面前全国进行选妃,各官家的女儿满了年岁都要参加。她若是没订亲也是要参加的,先生却一心让她进宫,昌荪的父亲也迟迟不愿答应前来提亲。为了拖延时间,她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摔断了左腿,这才没参加选秀。
那时海棠花开,昌荪来看她,却亲口告诉她。
太妃已下懿旨,让他与贤长公主陆椒成亲。他未抗旨。
先皇去世,太后未归,太妃受遗诏辅佐皇上。因而,太妃在在后宫的地位乃是一把手,在前廷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她的旨意不可不尊。
元棠只是无声的流泪,没有抱怨没有控诉也没有吵闹,和他达成一致,自此情断不再往来。
昌荪成亲那日,隔壁鞭炮震天响,*味冲鼻。来往宾客热闹非凡,鼓瑟吹笙莫不喜庆。她托着残腿,同样是倚在这阁台之上,俯看那被红色淹没的府邸,听着通赞高亢的声音。
“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翌年,她腿伤好了之后,受太妃懿旨进宫。她不愿成为妃嫔,便做了个侍女,专侍皇上。曾与昌荪无数次相遇,却是目光一错,再无交集。
“小姐,您别看了,小心着了凉。”
以往在府中侍奉她的婢女柳绦上前提醒,将她从回忆之中揪了出来。元棠浅淡一笑,不悲不喜,转身回了房中。坐在妆阁前,任由柳绦替她卸饰梳发。
“小姐,您又快一年没回来了,好容易回来一趟,明儿早又要走。”柳绦嘟着嘴埋怨。
元棠看着昏黄的铜镜,无奈笑道:“身不由己,能回来都是不错的了。”
“您不在,除了这海棠阁,什么都变了。夫人脾气越来越大,闲着发慌或是老爷不回来就找我们来撒气。隔壁的那群人对咱们也没什么好脸色,听书同说,那个长公主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母老虎,经常将府里闹得不得安宁。要是小姐您在府里,夫人定然不敢随便发脾气,要是小姐您嫁到昌家,昌家肯定不是现在这副倒霉模样。婢子也能一直跟着你。”柳绦憋了快一年,好容易能跟元棠说上话,便毫无顾忌地全都说了出来,“不过,小姐您也变了。”
元棠闪了闪眸光,怅然问:“我变了?”
“小姐以前,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光彩照人,任谁都会被小姐给感染。现在小姐每次回来,都是郁郁寡欢的,做事也是小心谨慎,没有半点洒脱。”柳绦心疼地抚摸着元棠的长发,一点一点,一丝一缕,一遍又一遍地梳着,仿佛想就这样梳到天亮。
“毕竟皇宫不比家里。”元棠安慰笑道,瞥了眼角落里的红木镂花大衣柜:“我还从小就说要当女将军,要当第一个女官人呢。可是,命不由人。”
柳绦忙道:“小姐,皇上一向最是宠您,您跟他说说,让他放您回来如何?皇上是个好皇上,他不逼您,肯定也不忍心一直让您做个宫女,在宫中孤老。”
元棠将头发一拢,起身宽衣,边道:“他是个好皇上,可不放我的不是他。好了,早些休息。今夜与我睡如何?”
“嗯!”
柳绦开心地重重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