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从画卷中跌入现实,头重脚轻的失重感眩晕着海妖美丽的头颅,天空中的云朵在她的眼中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影子,洁白的边缘夹杂着灰色的条纹,就像大海边缘的海岸线。
景物正在由模糊变得清晰,露耶茫然四顾,只觉得那艘破败的渔船已经渐渐远离了自己的灵魂,鼻尖那股木头朽烂的气味也正在淡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身为世界选中的人之一,天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差的,”阿莱曼看着海妖的灵魂在现实的边缘懵懵懂懂地向虚幻构建着自己的认知,黑色的眸子透出一点淡淡的猩红,“这几乎是整个世界的赐予呐。”
青年的灵魂在真实的对面投影出一具庞大的人影,极具存在感的身躯瞬间映入露耶的认知中,在她灵魂的躯壳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是交易的第一个条件。”青年看着世界无处不在的宏伟意识,将自己的要求传递过去。
“我已经开始被污染。”阿赖耶识传递回自己的波动。
“无妨,我答应不会妨碍计划的进行。”
世界隐性的波动消失,在阿莱曼看向海妖的时候,她也清醒了过来。
“我刚才似乎看到了什么?”露耶的目光与阿莱曼相遇,以前不曾有的奇怪的亲密感忽然涌上她的心头,露耶精致的脸颊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粉红,就像含苞欲放的杜芬玛塔罗。
“冕下,我”露耶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下头去,任凭绿色的长发随风飘舞,掠过白皙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的酥麻。
“看着我的眼睛。”阿莱曼坐在在露耶两罗步外,露耶觉得自己可以听到这个男人的呼吸,他冰冷的语调听在自己耳中就如同情人的呢喃,带着令自己沉醉的气息。
然后她愣住了,当她终于抬起头看到阿莱曼的眼睛时,她愣在了原地,如同极北雪山的雪水从头顶浇下,她的灵魂都冷却了下来。
她看到了尸山血海下的痛苦,残肢断臂中的绝望,孤独遗世的冰冷,以及残暴不仁的无情。
于是她醒了,瘫在帕帕罗的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旖旎的心思尽去,不敢再看青年一眼。
“冕下,露耶知错。”海妖挣扎着伏在阿莱曼身前,额头触到冰冷的鳞片,忽然觉得这份冰冷似乎也变得温暖。
“你没有错,”阿莱曼看着战战兢兢的海妖,“错的是这个世界。”
“你可以看看你头顶上的天空。”青年没有再解释,而是指向露耶的头顶。
“天空?”海妖心中疑惑,却对青年的话语不敢有丝毫违背,只好扬起脖颈,看向有白云漂浮的蔚蓝色天空。
“天空上能有什么”露耶心中的固有观念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那是”
一条长达数千罗步的大鱼在云海中缓缓游动,那是一条完全由云组成身躯的庞大怪物!它在云海中自由自在地穿梭,云朵飘过它的身体,却如同它不存在般悠游而过,但它呼气即为云彩,吸气则云朵消失,又在真真切切地影响着现实。
她之前看到的灰色条纹正是那大鱼身上鳞片的花纹,而略粗一些的,便是它身体的边界,露耶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并非某种生灵,而是世界的奇迹。
“它的体型,几乎可以与深海最大的霸主相媲美,如果它真实存在,它又会拥有怎样的力量?”海妖用求知的目光看向阿莱曼,“冕下,这是不是我的幻觉?”
“虽然我很想欺骗你说它不存在,”青年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但事实上,“它是真实的。”
“既然它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我以前看不到它?”露耶迫不及待地询问,“而且它生活在海神神域的上空,海神怎么可能对它不闻不问?”
“别急,慢慢来。”阿莱曼的语气,像是在讲着一个有趣的故事,“之前你看不到它,那是因为你的灵魂被污染的程度不高,而现在可以看到的原因,自然显而易见。”
“污染?”海妖微微张开小嘴,“是地狱的那些魔鬼吗?”
“不,”青年伸出右手,指着头顶,“真正的污染,来自世界之外,地狱的那些蠢东西,只是可怜的残次品。”
“而海神不闻不问的原因,”阿莱曼继续讲着,“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难道?”露耶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暴风雨的权柄?”
“没错,那大鱼正是那份权柄的具象化,”青年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也是海神被污染的另一半躯体。”
“这样说来,与战神的争斗落败导致的权柄撕裂也是假的?”
“不,那是真的,”阿莱曼幽幽叹道,“不过撕裂海神的,并非战神,而是海神自己。”
“还要再听那件故事的真相吗?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阿莱曼看着忽然沉默下去的海妖,语气莫名。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海妖再次以额头触鳞片,以卑微的姿态伏在阿莱曼面前,“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消除我身上污染的可能吗?”
“消除污染,”青年轻轻念着这个词组,一块被迷雾笼罩的石碑投影在他的灵魂中中沉浮,仿佛有猩红色的火焰在他眼眶中跃动,“也许有,但是很遗憾,我现在并不知道。”
海妖再次沉默了,她的身体似乎在颤抖,又忽然不动了。
“我可以给你虚假的希望,一个连我也不知道是否可能实现的希望,但是那没有丝毫意义,不是吗?”
阿莱曼有力的手掌握住露耶冰冷白皙柔嫩的胳膊,拉着她从帕帕罗的背上一同站起,指着天空上那条游动的大鱼,“它可以活着,你为什么不能?”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完全污染,”青年笑着,“说不定,你可以以另一种形态继续活下去呢。”
海妖苍白的脸色微微透出一点粉红,她抬头看着白身灰纹的大鱼,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温度,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已经不再执着于狭面意义上的存活。
露耶觉得,自己似乎在对海神复仇的目标之下,找到了生命存续的第二种意义。
“看呐,”阿莱曼指着两人左侧的海天相接处忽然出现的一个渐渐变大的黑点,语气轻快,“那些无知的生灵,不知晓世界的恐怖,不也活得很快乐吗?”
“你为什么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