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到这一步,显而易见的方向只有一条。
非复仇心理下行为的合理化解释,便是调度吴苍本人这个行为就是嫌犯所要达成的结果。
至于绑架的是谁并不重要,只需要引起吴苍足够重视就够了。
退一步想,哪怕绑的是一个与吴苍毫无关联之人,只要电话被公布,吴苍乃至恒心集团(当时还是恒心公司)都会被舆论裹挟,卷入为富不仁、没有担当等不义漩涡。
那么嫌犯必然还有后手,同样能达成“让吴苍身不由己”这个结果。
可是为什么呢?
让吴伯伯的地理位置变动就这么重要吗?
对嫌犯来说又有什么独特的意义吗?
时隔多年,绑架后还有什么孙灵修不知道的后续事件。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迷雾,让灵修感觉千丝万缕间仿佛有一根线,这一根关键的线还没有被找到,就藏在雾中。
还有,放的一把大火目的就只有毁灭证据?
大火烧起的时间如此精确,刚好在警察、吴伯伯到来前到达顶峰。
就好像故意让他们看到这人间地狱一般!这又与非复仇的心理有所出入。
难道……
是为了“拖延时间”!
仅仅为了把吴伯伯多留一段时间,就做出这种骇人听闻惨绝之事?
孙灵修不寒而栗,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你怎么了?”
岳川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这片灰暗残破的世界里,孙灵修回过神来,四处张望。
却见一只透翅紫蝶翩跹落在肩头,双翼变幻着浅淡的蓝光。
“岳哥?”
“加了中继器,我屏蔽了一部分你的信号,置换之后我就可以有限制的与你同行。”
蝶翼微阖,声音仿佛从脑中自鸣。
“基于上次的数据,我们直接到达潜意识无需再次引导。不过上次你在这里共鸣波动太大导致意识重叠过于危险。这次通过中继器虽然解决了问题,或许也加大了共鸣难度。仔细小心,把握住融合感和自我的平衡!”
如果是两天前,孙灵修应该无法理解岳川的这句话。
意识互联在某种程度上和心音表演有一点相似。
当灵修试图寻找到欧阳静的意识时,回忆共有的记忆和时光,融合两人的感情,其实和表演一个角色非常类似。
全身心投入的结果就像上次一样,勾连出自己的过往,陷入旧时梦魇。
现在则不同,湖边偶遇令他模糊地体验到自我在表演中的感觉。
这次,只是把虚构的自我换成真实的自我罢了。
说起来简单,可这层窗户纸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破。
表演本来就是有魔力的。越是有追求的好演员,越容易沉溺在表演中,“迷失”自我。
也就是戏痴的一种表现。
能做一个戏痴,对演员来说是幸福的。而现在,要从痴迷中“醒悟”而又依然保持表演的热情,能做到的人基本都经历了几十年的生活磨炼。
到达这一步的人,才算真正理解了角色和自我的本质,真正将表演从技上升到道的范畴。
如果是两个这样境界的演员表演同一个角色。观众们会发现,任何一个表演都无比深刻地让人知道这个角色是谁,而两个角色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孙灵修还不到二十岁,岳川也许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个要求对一个演员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他依然为孙灵修的表现欣喜。
孙灵修闭目片刻。
在意识的空间里,“观察”即是存在。
从“蝴蝶”的角度看去,孙灵修闭目的瞬间,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视觉中。
而岳川分明还能感觉到他的肩,甚至还透着丝丝体温。
第一次如此完美印证自己猜测的现象就这样出现在面前,岳川内心涌起澎湃的喜悦。
仪器数字线条自然是美的、芳香的。但亲身体验、甚至实地参与进来,更如同绝世佳肴在舌尖绽放,难以想象难以忘怀难以描述的美味穿透肉体,令灵魂颤抖不已!
当灵修睁眼的瞬间,天地都已不同。
他的气质原本漂泊淡然之余,还有济世救人的情怀。
灵修自己都不清楚他为自己添加了多少责任和压力。无论做什么都强行赋予一定的意义,不然就会被羞愧打倒。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么多逝去者的“期盼”,没有好好的活着。
有人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这话本不错,对很多人来说是鼓励和奋发的动力。
但他们不知道这句话同样很残忍,他让一个生命失去了自由。
一个任意支配自己人生,哪怕在别人看来一直做无意义事的自由。
谁来定义是否有意义呢?
难道不该是生命自己来定义自己做的事是否有意义吗?
不是由他人定义的有意义的事才叫有意义啊!
孙灵修自那一天起,就失去了“浪费”时间的权利,失去了无忧无虑就只是单纯那么呆着的权利。
他靠不停地学习、工作忙碌着,全身心地投入表演塑造角色充实着,逃离这个残忍的世界,偷得片刻本应最易得到的安闲时光。
是角色在休息,而我依然在做有意义的事。
终于,现在,当他把自我干干净净地剖出肉身,在另一个支离破碎的心灵世界里,忙碌了十年的灵魂终于喊了一声我好累。
无力扭转命运,强行改变自己。
真的好累!
不断飘动的碎布顺着无声的呐喊轻柔地拂上面颊。
仿佛一个同病相连的友人,温暖的手。
“你来了。”
印象中清甜淡爽的声音,此时满溢着虚弱和寒苦。
肩上蝴蝶消失无踪,周遭已是深如潭渊的黑暗。
浓重的静谧层层包裹而来,窒息般揉进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染成一般无二的黑暗。
循声望去,只见一副难以想象的残忍画面。
半身陷在污泥之中,泥潭里黑白斑斓交杂,浓厚的腥臭拍面,令人作呕。
黑的冒出潭面,便化作极细锁链,纠缠在欧阳静身上,遍布周身后一端笔直探出没入虚空。
源源不断的黑锁生出,在肌肤上蛇行,烙印出青黑色的纹路。
白的犹如蛆虫,浊浆涌动,漫布全身,向眼耳鼻口一切孔洞钻去。
欧阳静每说一句话,都似溺水之人吞咽之余挤送的声音。
这一幕实在太过冲击人心,孙灵修心下一阵痛忍,不由得快步上前。
“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