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灵修平行地躺在欧阳静旁边，两者之间是数不清复杂却秩序整洁的光纤和仪器。
每一次“蝴蝶”翅膀微小的变化，都会激起各种不同颜色的光泽，在光纤中交织成一片莫名的绚丽。
岳川左手修长的手指犹如音乐般舞动跳跃，随之而来的是墙面不断“裂解”探出的各式设备，四面八方而来，好像一只张开口器的巨兽。
“别紧张！”
岳川手指不停，仍有余力转头与灵修聊天。
“你看你都紫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蝶翼上的紫色纹路一点点褪去，孙灵修没想到这东西竟能如此敏感。
“说起来这玩意儿还多亏了你，我真没想到用你的大脑数据模型做算法中心能那么明显地提高探测效率。”
岳川停下动作，从内衣袋中取出一个移动袖珍硬盘似的东西，插在控制台上。
“现在就等上面授权了。”他捏了捏胳膊，扭头的同时传来细微的咯咯声。
“待会儿开始互联以后你虽然理论上处在清醒状态，应该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是目前针对双人同时接收刺激的反馈区分技术还不成熟……”
接下来这段专业性爆表的讲解只让孙灵修明白了一件事：
一但互联开始，外界的一切信息都是干扰，很有可能造成未知影响，因此岳哥会干脆杜绝外来刺激。
他将一个人面对实验的一切。
“当然，我这有些过去实验的经验，应该有点帮助……”
***
黑暗。
这里是一片无分远近的黑暗。
声音、光影，哪怕是扭曲的碎片和残影，没有丝毫存在的痕迹。
仿佛悬浮着，黑暗拥有着实质般的触感。
仿佛陷落在树脂中的昆虫，慢慢被冻结。
第一层表意识层，正常人在这一层拥有几乎完全的掌控力，如果实验者明白自己的目的，接受互联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植物人的自主意识丧失，通常表意识层会成为凝固层。
仿佛一块琥珀，静止了失去意识前的时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表意识层的景象会逐渐失去完整性，出现断层、碎片。
但依然遵循物质逻辑、基本的物理规律。因为这里的本质就是人对世界的认识，并不会因昏迷而改变。
像欧阳静这般完全黑暗的情况十分罕见。
大多是昏迷二十年以上，且缺乏外界刺激的病人才会出现的情况。
岳川称之为“表意识归寂”。
一般出现归寂现象就基本可以认为清醒可能几近于无，就算醒来也将伴随重大认知障碍。
然而欧阳静在家中被发现昏迷也才不过半月，又不是极重脑创伤，竟然呈现如此深重的归寂现象，着实难以理解。
你可以尝试替代对方表意识对这一层进行‘创作’，构建一个你们彼此都熟悉的场景，引诱其潜意识浮现。
孙灵修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什么叫“代替”对方进行“创作”？
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相似的经验也就是心像投影技术了。
尝试着回忆那种感觉，想象着自己处在一个具体的环境中。
这里是杭城……
脚下的大地托住了无处安放的双脚，坚硬的石质穿透鞋底略略冰凉。
那时……
夜空深邃幽远，繁星犹如碎钻布满天穹。
月光笼在身上，幔上淡淡白纱。
有什么声音……
清风拂过树梢，树叶作琴键，莎莎成曲。
一条清河远去，水声细细摩挲耳朵，一时有些发痒。
她应该在……
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厦堪称巍峨，深夜里昏昏路灯被街边景观丛林挡在一边。
甜甜的银桂挺拔修美，树影后藏着谁？
孙灵修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臂中环着一套衣物，发根的水气被夜风吹得冰凉。
昨日重现，伊人仍在否？
孙灵修奔跑起来，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条并不遥远的街，几个不明亮的转角。
“实在是没有地方买，我想你只要不被认出来就好，给你带了一套我的西服伪装一下。应该能混过去。”
口中说着曾说的话，记忆越发清晰地将那人送到眼前，也不知错了几字。
“嗯。”
灵修背过身去，恍惚间忘却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就连那和着桂芳的幽香都一如往昔，是少年曾忘的样子。
“我好了。”
婉转的声音，还是那个俏皮的底韵。
欧阳静穿着自己的西服，那是自己本已忘记的款式和颜色，现在却连袖口的纽扣都在反光。
“好看吗？”
“好看。”
孙灵修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眼中蓄满了泪水，现在却没有理由将它落下。
欧阳静笑靥如花，明媚得亮了月光。
跳前一步伸手抽走了灵修头上帽子，潇洒的一扣。
“再借你帽子用用，以后再还！”
话音未落，世界如浪卷浮沙般碎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孙灵修向着不知何方坠落。
他伸手向着不断消失的影子，晶莹的泪水连成两条细线延伸，追着那遥远不知何处而去。
第二层意识已经进入潜意识范畴，这里是意识和现实的夹缝，是梦和我的纠缠之地。
通常外界的刺激会在这里和潜意识结合，同步处理成梦的碎片。
一但上浮到第一层，就成为可感知可记忆的梦。
但大部分碎片不会上浮，就在这里随生随灭，不留下一点痕迹。
岳川追求的就是在这一层进行互联，避免人格干扰。
他在灵修坠入第二层时详细记录了蝴蝶数据，飞速标记着波形和色谱。
这一层对现在的灵修来说是最危险的一步。
潜意识的抵制和保护措施会在这一层集中呈现。
如果他是与正常人互联，先不说能不能突破第一层表意识，即使强行下潜到这里，也将遭受对方潜意识的集中攻击。
孙灵修其实是期待遭遇什么的。
如果按岳川所说这一层出现什么变化，说明欧阳静的意识还是活跃的，“拯救”的成功率提升不少。
然而这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何所起的灰烬烟尘杳杳落落无处不在，不知何所止的破布碎片飘飘荡荡无边无际。
到处是奇异的腥臭怪味，到处是软绵无力的触感。
任何一点动作都带来不轻不重的刺痛。
理论上应该出现的心中最具安全感的投影始终未见。
这里是一片无声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