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午后,徐正在戎轩营里和‘智虎’陈推演军图。
徐为攻,陈为守,二人你攻我守,你来我往,正推演的兴起。
忽有军士来报说‘有一个十多岁的儒衫少年和一个白发老汉赶着一辆马车,自称是陈将军的妻儿,来寻夫认父。’
陈在他所守的防线上,把心中所想的那些‘后手大招’全都布置妥当之后。顾不得和徐多说些什么,转身就奔向营外跑去。
徐注意到,陈虽然是‘一丝不苟’的把这局军旗的推演都‘布置完成’之后才离开的,可他那如电的手速和粗重的呼吸,都把他内心中激动起伏的情绪,给暴露得一览无余。
徐觉得,陈又给自己上了一课;为将者,无论何时,都不可因私废公。
他也没有扔下这盘军图推演,去追陈。而是,聚精会神的观看着陈‘布好’的防线。
然后,将一枝‘代表’三千兵马的红色小旗‘绕’过了一座险峻高山,‘插’在了山后不远处,那个陈囤放草的军仓大营。
时值寒冬,若陈的军仓大营被烧,则陈之前所布下的那些道‘固若金汤’的防线,便会因无粮后继而全线崩溃。
陈的那座军仓大营,被三路大军护在中间,唯军仓后方未有布防。因为,那座巍峨耸立,尽是悬涯断壁的峻领高山,本身就是一座‘无人’可以跨越的天然防线。
而徐的‘三千兵马’却能无声无息的翻越过那座高山,是他在趁陈不在而作弊?还是徐真有这么一支‘可以’跨越如此天堑的神兵奇军?
等徐来到戎轩营外的时候,陈正在和一个儒衫少年,还有一个身穿素色锦布罗裙、面相娴婉的中年美妇‘执手相泣’。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挎着黑色‘猪皮厨刀褡裢’的白发老者,眼眶通红、笑中带泪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互诉衷肠。
“锦州边军、大雪营、都尉副统领‘徐’,见过陈家大嫂。”
徐离着他们三人,还有七步之远的时候,就推金山、倒玉柱的向着陈的夫人文宝钗一躬到地,深施了一礼。
陈之妻文宝钗,独自一人在淮州‘抚育幼子十四年’的事迹,徐早有耳闻,虽未见其人,但心中对这位贤良贞忠的陈夫人,却是十分的敬佩。
他远远的就发现,这位陈夫人和他的儿子,虽然穿戴之物,都是‘中上’人家的衣物。但他们的双手指尖和虎口、掌心,都有厚皮老茧。
他们脸上的毛孔也有些粗大,很显然,他们平时过得并不是那种‘天天涂抹香脂花露’富贵人家的日子。
还有他们身上的衣服,看那针角、裁剪和用料,徐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义县‘顾记成衣’售卖之物。由此可见,这母子二人应该是‘怕’给‘在边军为将’的陈‘掉脸面’才临时买的新衣。
倒是那个挎着厨刀褡裢的白发老者,虽然穿的是一身泛灰的旧衣,可徐靠打猎采药为生的时候,没少与那些‘身家巨富’的皮货和药材商人打交道,老者那一身旧衣,和几个富贾一州的‘豪商’所穿的衣裳,竟是如出一辙,甚至尤有过之。
尤其是他身上挎着那个厨刀褡裢,徐一开始错认成了是由‘黑毛山猪皮’硝制而成的贩街货。可眼尖的他,注意到在老者的脚下,竟然有一些冬眠的蚁虫‘不畏严寒’破土而出,逃向了远处。
这哪是什么黑毛山猪皮啊,分明是传说中能让‘羽翅鳞毛’退避三舍的‘凶兽之皮’啊。
如果,这个褡裢是这位白发老者自己猎杀凶兽‘所制’,那他可就厉害了。那些传说中的凶兽,可是非‘强一品’不能杀之的存在啊。
“这春寒刺骨的,老陈你不怕冷,可别把嫂子和孩子冻坏了,嫂子您先上车,你们一家三口,进营之后,再继续说话。”
徐见陈一家三口一直在营门口说话,便开口提醒陈,你一个二品宗师‘寒暑不侵’,可你的老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弱质女流,大冷天儿的,你让她在外风喝风啊?
“老陈,你还不快把嫂子和孩子,接到营帐里去,那军帐里的炭火,一个人也是暖和,俩仨四五六个人也是热乎。”
可谁想到陈却对着自己的妻子深鞠了一躬,说什么‘军法不可违,女眷不可入营’
脑子坏了啊,那军法说的女眷,说好听的是女眷,说不好听的就是门子里的粉头、私花。立这条军法就是为了不让那些‘流莺彩蝶’坏了军营里的风气。
全边军都知道陈‘娶’的是南方‘儒族世家之首的文家长女’,你拿自己知书达理的清白妻子,去和那些腥香蜜腻的污糟婆子相比,吃疯狗肉了吧你?
任徐百般劝说,陈就是咬死了‘军法有令,他戎轩营中不能容留女眷。’而且,徐越劝,他就越来劲儿,后来还出声召唤身边的一队二十人的亲军,让‘亲军头目’带着人护送文宝钗母子,还有文伯去义县找家客栈暂住。
等他回营安排好‘近几日’戎轩营中的大小军务,就和大帅告假,去义县寻他们母子,为他们在那里租一间院子,以作长期落脚之地。
那个亲军头目刚应了声‘遵令’,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徐用了‘巧劲儿’一脚给踹出了一溜跟头。“遵个六!刘老八,你们戎轩营昨晚是不是开了小灶儿,全都吃疯狗肉了啊?”
“咱们刚灭了独眼盗不久,外面还有好些个‘散寇残匪’没有剿净,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就你们这‘二十头蒜’带着女眷、孩子、老人,走夜路?万一遇到百人的散寇鸿残匪,你们能护住他们三个妇孺老幼吗?”
“再说了,就算你们命好,一路平安无事。但你们别忘了,天黑行路难,等你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义县,天都亮了。”
“人家陈统领的妻儿老小,从江南淮州,跋山涉水赶了过来。你个憨货,不说帮我一起劝你们陈统领,别‘李戴张冠’的拿军法说事儿,你还跟着他一块儿起哄架秧子。。。”
“我知道‘老陈’你兼着军律营统领的差事,不好以身试法,坏了规矩。”
“你有难处,你得和嫂子还有孩子说清楚啊。你这么‘油盐不进’的啥也不说,你说嫂子和孩子的心里能好受吗?”
徐把陈不让妻、子进营的原委说清之后,陈之豹和文宝钗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文伯也把他搭在厨刀褡裢上的手放了下来。
“刘老八,对,就说你呢,赶快给我死过来。别装怂袄,刚才我用的是巧劲儿,你屁事儿都没有。”
躲在边儿上,正一脸‘咬牙切齿’痛苦表情的小头目刘老八被徐揭破了他的装假,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
说实话,他也不愿意送陈统领的家人去义县,不是他嫌天黑路远,是他和徐想的一样,觉得不应该让统领夫人这么‘贤慧’的女子受那颠簸之苦。
而且,陈统领的儿子,文文弱弱的,估计也一样走不了夜路。可统领有命,他又不敢不从,借着徐的那一脚,他正好就顺势躺在地上装出‘一副’不是末将不想起,而是末将起不来的痛苦样子。他相信以徐统和自家统领的交情,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陈统领的夫人和孩子孤身上路。
“刘老八,你去营里牵两匹驮粮的矮马过来,让老爷子和孩子骑上。我听说你小子没从军之前,干过五年的车把式,一会儿嫂子上了马车,你来赶车,送他们去大雪营。”
“你们戎轩营的统领兼掌军律之事,不好以身犯禁。我们大雪营从上到下,一营的带罪之身,只要不是奸盗淫邪,叛国投敌的罪过,多犯一条,少犯一条,我们也不在乎。”
“回头‘老陈’你记得把罚没我奉银的条子给我,别扣了我一月奉银,连张纸儿都不给我,至于那三十军棍,一会儿我自己去军律营受刑。”
“刘老八,以后谁敢拿这事儿和你们陈统领龇牙,你就让他来大雪营找我徐。不揍得他俩月之内都‘深吸轴玉’,我徐就是儿白。”
“得嘞,小的替我们戎轩营全营将士,谢徐都尉‘仗义相助’之情。”
刘老八‘抱拳’给徐施了个军礼,转身撒腿往营里跑去,就和脱缰的野狗一样,跑回戎轩营牵马去了。看他那矫健的身姿,哪里有一点被踢受伤的样子,简直是要多欢实就有多欢实。
陈看到刘老八和徐这两个的活宝的表现,心里也是感动欣慰不止。
他也不忍心让‘贤妻爱子’连夜奔波回义县。可是,就像徐说的那样,他兼着军律司的的差事,不能不以身则,否则哪还好意思再去管制别人。要是没有这个差事在身,他也早和徐一样,宁可犯禁挨罚,也要把妻儿和文伯接入营中。
徐的奉银,罚是肯定得罚,但绝不能让人家替自己失了钱财。等会儿问问妻子,看看她的手上可曾还有闲银,如果有的话,就把徐的罚银给他补上。
至于那三十军棍,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徐这小子的根骨精奇,水火无情棍就是抽断了,他也屁事儿都不会有。
“老陈,你先回去把营中的军务安排、安排。我带着刘老八他们,护送嫂子和大侄子先回大雪营。”
“你把营中的军务,都安排好之后,再去我那。”
“对了,今晚你就留在我大雪营过夜吧,戎轩营这边,我今晚坐镇在此,替你值守。”
“一会儿我就安排人,快马加鞭去义县给嫂子安排今后的住处。义县渔龙武庄知道吧?庄主沈妮蓉、副庄主丁潢,都是我在义县的老邻居了。”
“让嫂子在渔龙武庄的后宅居住。庄子里的人多是女眷,男的不是进山打猎,就是下水捕鱼,正好她们一群女眷住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看嫂子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和那些三姑七嫂的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日子也过得轻快。”
“可惜我那个死堂张钜鹿进京赶考去了,要不然有他这个解元公在,还能教一教大侄子以后如何应考。”
徐看陈之豹一身儒衫,清瘦文弱的样子,也和刘老八一样,以为陈之豹是个不会武功读书的公子。他却不知,陈之豹和他徐,都是属于那种真元深厚,却外貌不显的异人。
“早听说嫂子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渔龙武庄那边,一直想找一个‘女夫子’教庄里的女娃娃们‘识字明礼’,嫂子要是不嫌乡下人愚笨,正好可以做了这个差事。既挣了一份不菲的月钱,又能教书育人,积存功德。”
“至于大侄子嘛,可以去义县‘沈氏酒庄’资建的学塾读书,那里的夫子,虽然不如我那死党是解元公,但也是锦州府里‘大有贤名’的文儒,再不济也不会‘误人子弟’。”
“大侄子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等我今晚抄一份‘健体强身’的吐纳口诀给你,你让他每日早、午、晚三时,练上两炷香的时间,有个三两个月的,就能让他身强体健,不畏这锦州的风寒。嫂子也可以和大侄子一起练,到时候让沈妮蓉那丫头给她讲说‘具体’的窍门。”
“她有内功的底子,当初我直接给她抄了一份,她自己练了三四日的时间,就见了好处。”
陈‘一家三口’看着口若悬河的徐,心里感动得无以言表。尤其是陈,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也解到,徐在义县时的人缘是有多么的好。
总有义县的乡亲旧邻,时不时的往边军大营给徐送衣送鞋,送吃送银。
但徐除了‘偶尔’会留下一些不值什么银钱的吃食之外,其它的一律拒收。
他就是一个热心助人,但却万事不求人的性格。今天为了自家的事情,徐几乎是把他在义县相熟的旧邻好友,都麻烦了个遍。
这份人情,陈记在了心里。
“咳。。。徐啊,你也就比我家之豹才大了两岁而已。”
感激的话放在心里可以不说,但有些事情,陈还是想对徐讲明白的。
陈不怕别的,就怕徐这个人来疯、自来熟,哪天一高兴,再以叔叔的身份和自己的儿子拜了把子,那乐子可就大了。以后自家两父子相处,之豹是叫自己父亲,还是大哥啊?
“老陈,你也是中过进士三甲,被御笔钦点的探花郎,礼不可废,是什么意思,不用我教你吧?”
“他就是比我大两岁,也是我的大侄子,谁让他爹和我论兄弟呢。哈哈哈哈”
看着徐得意欠揍的样子,陈突然有种一会儿自己‘亲自给徐掌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