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一）

蔺家三口，挤在络绎的人群中，一边爬山，一边哈吃哈赤地喘重气。

他们爬的山，叫观音山，山上有一座观音庙，庙里有三个和尚，天天没水喝。

呵呵，这是蔺萌萌小时候听的故事，逗她玩的。

事实上，山还是那座山，庙还是那座庙，和尚可都是规规矩矩打水喝的。

观音庙是A市香火最旺盛大庙，逢年过节，这儿抢头香的人，天不亮就赶来了，大有将每一条山道都踏平的气势。

蔺萌萌自上初中以来，每年春节假期，都必须陪着爸妈，去观音庙祈福磕头。

她可不愿意去。那儿风大袭人脸、香火灰冲鼻、人人摩肩接踵，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最关键的是，斋饭太清淡了，她不喜欢！！她要吃肉肉，不要用豆腐做的假肉！！！

“妈，你这是迷信！！”她边打呵欠，边抗议。烦死了，为了来磕头，懒觉都睡不成。

刚说完，额上就被叶岚狠狠弹了一下，痛得她歪了嘴。

“大逆不道！！！提醒你多少次了，到这儿来别乱讲话，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性的！你得虔诚！！”

蔺萌萌乱哼唧了一声，觉得跟老妈这样的信众说话没意思，就转头拉着老爸蔺金宝的胳膊嘀咕：“爸，你瞧妈妈，她这是犯的哪门子神经……”

“不许胡说！”蔺金宝皱起眉头，也‘赏’了女儿一闷捶，教训道：“有你这么说你妈的吗？没礼貌！”

“呜呜呜，你们……”蔺萌萌有苦没处说，嘟着嘴往前面挤。老爸又不怎么信神佛，为什么还帮着老妈说话？气死了，我可是他亲女儿啊！

蔺金宝见女儿跑了，就搓搓手掌，讨好似的用胳膊碰了下叶岚，嬉皮笑脸：“嘿嘿，老婆，你看，我刚也帮你教训女儿了，那我的那些私房钱是不是可以退还……”

“退什么退？没门儿！都拿去捐作香火钱！”叶岚凶巴巴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跟随女儿的脚步，也挤上去。

蔺金宝黑了脸，很是气闷：“捐？那可是我攒了半年的呀，我一大老爷们出门没有钱多没面儿！老婆你等等！！”

废了好些功夫，三人才挤到殿里，磕头拜佛后，叶岚去买了好多根高高的大香烛，让蔺金宝拿着，到插香的土台前。

蔺萌萌童言无忌，抱着肚皮笑：“老爸，你瞧你，跟在举火炬似的。”

然后她就遭遇了第三次“小暴戾”。

上了香，捐了油钱，按照蔺家人的习惯，要去求签。

签筒里面，装有一百支长度相等的竹片，求签的人要一边祈祷一边摇晃签筒，最终掉出来竹片上，有数字，凭这个数字到指定的地方，就可以换取签文。

老爸老妈的动作都很熟练了，但蔺萌萌在摇签筒的时候，就特别小心。她始终不太会这个，记得去年就一个不小心，把十多个竹签都撒出来了，还麻烦和尚帮忙捡起。

“呼，好了。”今年她运气比较好，只抖出了一个签。她跟着爸妈，去换了签文。据说，那个东西，能预测吉凶，但蔺萌萌心里并不怎么相信。

庙里的签，分为七档，分别是大吉、上吉、中吉、上上、中平、中下、下下，由好到衰，内容不一，签文也千奇百怪。

“诶，我是大吉！”叶岚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转眸问：“老公，女儿，你们的呢？”

蔺金宝满意地亮出自己的签：“哈哈，我是上吉，很不错了。”

只有蔺萌萌瓜兮兮地说：“啊，咋办，我抽了个‘中下’签。”但这个失落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她便笑嘻嘻：“妈，你看，神佛都说我今年运气比较背，那我要是考试考砸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啊！那是老天爷的安排呢！”

“去你的！我不怪你怪谁？调皮蛋子！”叶岚瞪了她一眼，就挽起蔺金宝的手，“老公，你的签文是什么？”

“事遂勿忧煎，春风喜自然，更垂三尺钩，得意获鳞鲜。这个意思我虽不懂，但感觉肯定是好的。”

“不懂没关系，咱花点钱去找高僧解签。”

两人说着话就要回大殿，被蔺萌萌拦住：“咦，我不解签吗？”她抖了抖手上薄薄的签纸，那上面的“中下”二字格外醒目。

“女儿呐，你抽的签又不好，就不用浪费钱找师傅解了，免得影响心情。就在殿外等我们，乖。”叶岚敷衍了她一下，就拉着老公走了。

蔺萌萌不服气地跺跺脚，“切！我就知道！”

老妈每次求签，都只听吉签，她笃定凶灾祸事根本就无法避免，而且不好的签解出来都是忽悠人的，不过是要多花钱消灾罢了，也不知她是真虔诚还是假虔诚。

于是蔺萌萌就被干巴巴的晾在殿外面。

等啊等，老爸老妈都不出来，她无聊，就从兜里掏出那一团已经揉烂了的签文，歪着头念叨出来：

“喜喜喜，终防否，获得骊龙颔下珠，忽然失却，还在水里。”

啧啧，啥意思啊？开头三个喜，应该是个好彩头啊，而且还得了龙珠？得又复失，奇了个怪哟。

“莫非真要像《七龙珠》那样，集齐七颗龙珠然后召唤神龙？？故弄玄虚。”她撇撇嘴，不以为然。

抬头一看，爸妈喜滋滋地走出来了。

“哈，僧人说我诸事皆能如愿！”

“嗯哪，僧人也告诫我，叫我不用皱眉，因为好事在后面。”

蔺萌萌打断他们兴奋的叨咕：“现在可以回去了吧？我肚子都饿了。”

“可以啦！”叶岚已经大满足，心情很好：“回去我给你们做麻辣干锅吃！”

父女俩大喜：“好耶！！”

三人兴冲冲地跨出寺庙大门，蔺萌萌因为太着急没注意，撞到了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僧。

“哦，对不起老师傅。”蔺萌萌连忙跟他道歉，一转眸，爸妈都走走出去了好几步。

她正要去追，老僧苍老嘶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小施主，珍人有凶，诸恶莫作，众善莫行，阿弥陀佛。”

什么意思？？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只见僧人的头发尽白，神态怏怏，顿时心中慑然，赶紧移开视线，追随爸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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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乐园内，亚当乖乖地坐在卡通椅上，对面是他的生母余小庆，以及她的再婚对象。

这个叔叔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听过，忘了。那不重要。

反正每次探视，都是妈妈跟自己说话，叔叔基本上是个摆设，只负责付账和开车。

“妈妈，春节快乐。你以后不用给我买那么多礼物了。爸爸对我很好的。”亚当的视线，扫过身侧那一大包玩具零食，淡淡道。

余小庆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还是要买的，这是妈妈的一片心意。你呀，身体长得快，衣服要勤买。明年就该上小学了吧？”她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开口，询问儿子愿不愿意跟她一起住。

说到底，她还是个母亲。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是不愿意和骨肉分离的。假如亚当想要，她会立马跟贾斯丁商量，把他接回来养。但，父子俩的感情已经很深厚，反倒是她这个母亲，和儿子生疏了。

能不生疏吗，已经五年了。是那个男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这种情分如何阻断？

更何况，她还不占理。

“嗯。”妈妈的局促，并未影响亚当，他一脸轻松地回答：“是的，我要上小学了，以后入了少先队，我也能戴红领巾了。”言语中透出一种憧憬。

余小庆微笑：“那么喜欢红领巾吗？下次妈妈给你一条，教你怎么戴。”

每年，她都有两三次探视孩子的机会，这是跟贾斯丁离婚的时候，就说好了的。最开始，每次探视，贾斯丁都会出席，还不允许她老公在，但今年他倒大大方方地把孩子送过来了，想必也已经释怀了吧。

“谢谢妈妈。爸爸说，红领巾不用买，学校到时候会发的。”亚当喝了口橙汁，换了话题：“妈妈，我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余小庆微微倾身。身旁的叔叔，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

“爸爸有女朋友了。”亚当的口吻，稀疏平常。

“哦？是、是吗……”余小庆迅速调整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这是好事吧？呵呵。”

“恩。”亚当点点头，露齿一笑，娃娃脸分外可爱：“我也觉得，是件好事。”

就在余小晴怔楞的时候，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送了一张儿童乐园定制的春节贺卡，并随口说了句吉祥话：“祝你们一家新春快乐，阖家幸福。”

“我们一家？”亚当嘴角上扬，眼瞅着那个小姐姐问：“你觉得他们俩加起来，能够生出我么？你看我的头发，我的眼睛。”

服务员细看他，混血儿的特征太明显。但对面的两个大人，绝对都是中国人，现在他们的脸跟锅底一样黑。

“哦哦，对不起，失言了，你们继续聊。”她赶紧撤退。

亚当大笑，冲她的背影喊：“小姐姐，也祝你春节快乐！”

“儿子……”余小庆攥着手，眼眶都红了，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很恨我抛下你？”

所以你才对我那么冷淡，故意说贾斯丁有女朋友，特意说我们不是一家人？这是你的惩罚对不对？

但得到的回复却是：“我不恨妈妈。我知道妈妈爱我，但我必须跟爸爸生活。”

这话的意思，是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吗？余小庆和老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一直装哑巴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可不怎么好。“亚当，这话，是不是你爸爸教你说的？”

亚当看着男人，还是那么云淡风轻。跟谁说话他都如此。

“怎么可能，我爸工作那么忙。他什么都没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然后他又看向了母亲，轻轻道：“妈妈，如果你能劝爸爸摘掉那个戒指，我会很感激你的。真的。”

贾斯丁戴婚戒的年头，比亚当的岁数还多，手指上被箍了一个凹痕，那一小圈的肤色，总是比周围的要淡。这一点，余小庆一直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被男人惦记，总比被他嫉恨的好。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跟贾斯丁要孩子的原因之一。

她辜负了他。一辈子。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余小庆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道：“好，我答应你。”

在那一瞬间她才彻底了解自己错过了什么。

*

晚上，在规定时间之前，余小庆把亚当送回了家。

孩子抱着一大包礼物，兴冲冲地跑进自己的小屋，徒留这对离异了的男女，像两根电线杆子一样，杵在玄关。

“辛苦你送孩子回来。”贾斯丁准备送客。

“等一下……”余小庆鼓起勇气，目光落在他淡然的脸上。“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女朋友？贾斯丁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儿子故意八卦的。

那小子安的什么心……

想起楼下那个姿态聘婷的女子，贾斯丁的唇角划出一道明显的弧线。

光看他的表情，余小庆就知道了，那个女人，的确存在。

她抑制住内心莫名的难受，挤出笑容：“我很高兴，你终于遇到了一个好女人。我这个坏女人，是时候退场了。”

说到此，一滴泪珠滑落，她顿了顿，很艰难但也很真诚地说：

“贾斯丁，祝你幸福。再见。”

当初闹离婚的时候，两人除了吵架，还是吵架，根本就没静下来好好谈过。时过境迁，心结却越积越大。

而现在，这个心结，到了被解开的时候。因为贾斯丁也很艰难很真诚地对她说：

“祝你幸福。再见。”

余小庆走后，贾斯丁坐在客厅，默默地抽起了烟。将第三个烟蒂插入烟灰缸后，他走进厨房，抹了点菜油到手指上，一点一点地，小心旋转，直到那枚陪伴多年的戒指被摘下。

他伸展了下五指，以适应新的感觉。

“嘟嘟嘟”，亚当的遥控电动车，开到他跟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