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门框边荡铃作响,来者正脱下湿漉漉的雨衣和氧气面罩,在净化区的防滑垫上摩擦脚底的泥土。
窦岛站在吧台后,纯白的毛巾卷入杯体,他不断地耸动双肩,只剩下一根手指的右手紧紧地勾着二两小酒杯的杯口,就像掌上握着明珠似的,生怕摔了碰了。
见酒吧老板没有注意到有宾客,来者便再次摇动挂在门边的荡铃以示存在,年轻的窦岛抬头瞄了眼门口湿漉漉的男人,心知肚明的他极力掩饰眼中的无奈与厌恶。酒吧里宾客繁多,有警署的线人也有士域的特工部便衣,更多的是只能花十个勤主分换一杯琅琊啤酒的牡丹城公民,如果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这帮家伙可以不停地喝上七八天。
但这个刚进门的男子可是连无限续杯的琅琊啤酒都买不起。
窦岛见对方不请自坐,在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短暂的笑容,随后放下手中擦拭好的酒杯。吧台外的高凳上,落座的男人撩起贴在额头两边的湿发,露出他那清秀的娃娃脸,不过此时,青一块紫一块的很煞风景。窦岛什么酒也没取,提起膝前柜台里的医疗箱,径直推给男人。
“林听槐,你是来还钱的还是来借钱的?”窦岛取下左耳边夹了一整天的烟卷,大小眼里尽是复杂的情愫,“啧啧,要我说啊,友谊这玩意儿还真容易透支,你往这一座,我觉得咱俩个挺尴尬的。”
“阿岛,今天我来是”
此时的林听槐已被打得像只惊弓之鸟,正听着林听槐讲话的窦岛举手去拿隔壁位子上的空酒杯,林听槐以为是自己说得太直接,对方要赏他个大耳刮子,猛地抬起胳膊肘护住脑袋,惹得桌案上的消毒棉签撒落一地,悉数浸在泥水里。
“咋给打成这样了?”
见林听槐惊成这样,窦岛难免有些心疼。林听槐打小就长得副吹弹可破的模样,稍微打扮下雌雄莫辨,要说从小混迹牡丹城的哥几个都是护着他的,可眼下,林听槐的脸上就像开了个颜料铺,东一块淤青西一块红肿,动手的人可没怎么省力气,能用的招用得淋漓尽致。
窦岛也是一大早从别人那听来的,说林听槐这丫的四处欠着高利贷,眼下没办法了,正挨家挨户找老朋友借钱,至于前因后果,他不愿意说也没人知道。
“谁打的?”窦岛小声问道。
林听槐捡起地上还干净的棉签,沾起医用酒精,冲窦岛连连摇头,“其他的钱我都已经还清了,只是你这的,能缓缓不?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
两人简单的交谈间,窦岛发现林听槐的风衣袖管下空荡荡的。在脑袋一阵瓮声下,他猛地抓起林听槐的左臂,却发现对方肩膀以下的部分竟已没了踪影,电子止血带在袖管里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了无生气。由于酒吧里昏暗的灯光,窦岛没能及时发现大量失血的林听槐已是面如死灰。
“膀子下面呢?”
窦岛慌忙从吧台后跃出,扯下林听槐的风衣,眼前的情形果真如他预想的那样,林听槐肩膀以下的部分被利刃刀斩,并在腋下留下一道深入肋骨的刀痕。狠辣的刀法让窦岛想起小时候镍币小队浪迹牡丹城时他肩膀上挨的那刀,锋入骨两指,差点将他整个右半身劈掉。
那种痛楚,向来不动粗只动脑的林听槐怎么忍得住?怕是那小不厌看见老爸伤成这样又要哭闹了。
“谁整的?”窦岛激动地抱住林听槐的双肩。
“一条手臂,六十万勤主分欠款一笔勾销,外加五天的可立克。”林听槐束起另一只健全的手臂,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你知道不,丫还以为我不敢剁,就那激光小匕首,咔的一下就下来了,那些个破落户一个二个愣在那跟傻子似的,不过这买卖划得来,对方还挺讲义气,我这得这么大个便宜。”
“缺钱吱一声不行吗?你这傻逼。”
“吱一声得有人愿意应啊”苦笑一声后,疼得有些恍惚的林听槐抓起兜里所剩无几的止痛注射器,直接扎在心脏部位,“还好,卸个膀子连女儿的药也弄妥当了,他妈能轻松一阵子。”
一个小时前,林听槐本想骑着金田摩托车在高利贷公司所处的烂尾楼中鱼死网破,未料对方奉上一句“赌你个小白脸不敢砍自己膀子”的敞亮话,惹得林听槐二话不说夺过喽的激光匕首,手起刀落,臂膀落地。
“你这让心唯妹子咋接受?她不得自责?”
“你还是让我把最开始的话说完。”药入神经的林听槐长嘘一口气,惨白的脸上也有了些忽明忽暗的血色,“我来是为了和你们道别,也想拜托你媳妇给我造个新身份,能用就行。”
窦岛从铁质烟盒里摸出一支黑牡丹,放在林听槐的唇边。以他们俩的交情,窦岛深知林听槐索要身份的原因。林家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登上士域,他林听槐若是拿着现在的身份去敲士域的大门,还不得绑回林家去?
“去士域做什么?”窦岛虽然心里清楚,但有些点子还是想问个明白。
“牡丹士域三天后将远征霓虹士域,牡丹城里不是已经传开了么,第三混成重步团招兵买马,只要报名便能得到三十万勤主分。”林听槐认真地看向窦岛,竖起三根染血的手指,“三十万,三十天的可立克,还是那句话,划得来,老窦头你想,我林大少爷也染了终焉,横竖都是个累赘是个死,何不死得划得来点?”
“你可以去找你爸啊!他能不管他儿子吗?”
“除非我死了,要顺应家族规矩把尸身迈入祖坟,否则别想让我见他。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重男轻女的老顽固。”林听槐的气管有些痉挛,他掏出一支老式的沙丁胺醇气雾喷嘴,和着口腔里打转的黑牡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事你别让我老婆那母大虫知道,我现在这惨绝人寰样子暂时不打算回去了,要是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谁知道会怎么样。”
窦岛没说话,手里的火停在半空中迟迟未送到林听槐面前。要说劝那肯定要劝,牡丹士域这帮家伙招兵不就是招炮灰吗?怕是林听槐的小身板还没上战场便会被那海风给卷得不知所踪,活着回来?痴人说梦。
但他也知道,林听槐是头倔牛,眼下还是头有些极端绝望的倔牛,要他去向老爷子认个错低个头,除非你让个基督徒手持倒十字信撒旦去。无奈之下,窦岛粗略地算了下自己的家产,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万勤主分。办法倒是有,拿出十万先解朋友的燃眉之急,免得他参军身亡马革裹尸,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窦岛却又想到,自己媳妇马上就要生二胎,三十五万勤主分的生育担保费外加手术费一分都不能少,要是借给林听槐,后面的事情都不好办。
况且他林听槐还欠着自己八千多勤主分。
“这是一天的可立克。”林听槐从兜里摸出一管药剂,不动声色地放在吧台边,生怕酒吧里游手好闲的酒客看见,“我打听过,黑市上转手卖掉能卖个两万出头,阿岛,钱我还上,你也别多言,剩下的一万多分你先拿着,媳妇不是要生了吗?知道你也缺着。”
面对林听槐的作为,窦岛一时语塞。
“我老婆,还有不厌,你多照顾着,最近这牡丹城也是暗潮涌动。”
收好可立克的窦岛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林听槐这人要是知道他有三十万分见死不救,该怎么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一边是家人,一边是兄弟,他也很两难。话已至此,窦岛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林听槐的兄弟,镍币小队要是没解散,说不定大家拉林听槐和兰心唯一把,这关就过去了。
但那仅能短时间抑制终焉的可立克,不是说人多力量大便能永久解决的,其实自从小不厌因为同学的恶作剧而染上终焉的那一刻起,这个原本完美的三口之家就已经画上了休止符,更何况现在林听槐也是个终焉患者。
“身份多久要?”
“我就在这等着。”林听槐坐直身子,黑色的自来卷发下,白净的脸颊上分不清沾的是血是泪。
窦岛吩咐好手下看场子后一头钻入后场,虽然他老婆陆依依已是怀胎八月,正是动不得的时候,但老窦头还是狠下心把宝贝老婆赶到了工作台前。论牡丹城身份造假,别的不敢说,如果士域需要造假人才的话,她陆依依估计能混个伪装局局座当当。
纷乱的酒吧中枪声连连,卡位里绝望的老毛子赌徒们正兴致勃勃地玩着老掉牙的轮盘赌,一发子弹六个孔,老天爷说谁死谁就得死,一声声要命的枪响间,强忍剧痛的林听槐哼起他最爱的曲子来,那是首歌颂泊瑟芬的曲子,在兰心唯暴走的时候他哼上几句总能奏效。
时年深海纪元三十年,牡丹士域泽天历三年八月一日,兰心唯的三十四岁的生日。林听槐静静地趴在吧台上等待新身份的完成,不远处悬在酒吧半空中的全息屏上,士域正在针对牡丹城直播征兵节目。
“伊万,你何不去参军呐,让天上那帮子傻蛋看看你的北原巨炮哈哈哈”
“才不要呢!”叫伊万的老毛子拿起左轮手枪,指向眉心,“都是些构造信仰的家伙,三十万哪够我出卖信仰,那拿破仑始终信从那奥斯特里茨的太阳,不也就升起来一次么?瞧我祖上当年把他收拾的,我要做的是潇洒地”
枪响,伊万顺势倒地,潇洒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