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个午后,蝉声满山,艳阳依旧似火。碧油油的爬山虎乎依附在圣雅阁的砖墙上,在风中微微起伏。
“端正考风,严肃考纪”的长条横幅挂在教学楼中央最显眼的地方。
考场内很沉闷,全世界仿佛只能听到头顶电风扇呼呼的风声,监考老师低低的鼾声,以及考生偶尔翻卷子时发出的沙沙声。这是文理科分班的第二场考试,科目是数学。
一个暑假的积累和提升让闫寻答题变得轻松多了,早早的就把整张试卷写完了。
只见他身子微微后仰,背靠在椅子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的目光向前平视着,左手看似很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除了拇指作为支撑,其余四根手指有节奏的抬起、放下……
有两个坐在稍后,跟他隔了一组座位的男生,却紧紧地盯着他手指的轨迹,用笔头刷刷地在草稿纸上记录着什么。
像是等了很久。树影在窗外微微摇晃,一阵清风徐徐吹进教室,消解了一丝暑意。陈牧比闫寻更早写完试卷,睡了一觉又醒了。
这是一间陌生的教室呢,以前没有来过,考场里大多也都是不认识的人,连监考老师都面生的很。他的考号靠近末尾,所以坐在考场最后一排。
此刻他正处在一种刚睡醒的半朦胧状态,他叉着手抱在胸前,半耷拉着眼皮,无声的注视着前面几个人,他们的小动作都落在陈牧的眼中。
他不认识那两个别的班的男生,却熟识闫寻的那套作弊的手法。
说也来可笑,那不正是自己从前自作聪明,教给他的么!
他倒是忽然想到,这次全年级统考,旁边坐的又不是本班同学,都是“非亲非故”的生人,闫寻犯得着为他们冒风险作弊吗?
收了好处?不至于吧?
他摇摇头,最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闫寻的行为了。
他真的很想对闫寻说一句话,“你是傻子么?你知道被抓到的话会是什么后果吗?简直疯了!”
就算有了隔阂,在陈牧心里,仍视他为真挚的好友,不禁暗自为这个固执的男人担心着。
他知道阿朴的离开确实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甚至伤害。但这种影响终归要有个期限吧!这都半年了,你仍旧无法释怀么?
过了一会儿,闫寻的手不再动了。陈牧注意到那两个陌生的男生,因为达成目的而露出了喜形于色的表情。其中一个头发微卷的男生对着同伴挤眉弄眼,暗自得意。看来这次投机取巧的作弊行动比他们预想中要顺利。
这也难怪,这监考老师也忒不专业了!
但凡在考场风云中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学生都知道,监考中的顶尖高手,都是坐在后排监考的。这叫做战术性视野压制,他就算是在后面睡觉,你也一定会感觉有芒刺在背,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以及非分之想。这监考老师倒好,大白天在讲台上扯呼噜!
卷毛男生的胆子不禁又大了些,似乎有了更多的想法。他用无声但夸张的嘴型对着闫寻说:“填空……函数……”
起先可以看见,闫寻的表情是拒绝的,他在桌面下摆摆手。
但卷毛男仍旧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到最后,卷毛男竟然写了一个小纸条,揪成团子,直接朝闫寻桌上丢了过去。
闫寻神情一紧,十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但打开字条之后,神色又慢慢缓和了下来,他仅仅皱着眉头,似乎在心里做着艰难的斗争。
虽然陈牧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读懂了卷毛男的唇语,但他确信闫寻是看懂了。
因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闫寻快速地在皱巴巴纸条上写下了一连串的答案。
然而,正当闫寻把纸团丢回去的时候,讲台后边的监考老师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鼾声。
这太突然了!
闫寻的手被吓得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那纸团便没有再按照他意愿中的路线飞行。
它没有落到卷毛男的桌子上,而是砸到了卷毛男身后的一个小胖子。
那胖子满头大汗,正忙着解最后一道图形题呢,莫名其妙的一个纸团正好砸到他的脑门儿上!
他不由低声暴出一句娘娘腔的粗口:“嘶!是哪个挨千刀的,吓老子一跳!”
这一句话音落地,监考老师的耳朵微微动了下,但没人瞧见。
窗外那该死的蝉声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停下了。那纸团在相对的寂静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
气氛骤然紧张到快要窒息了。
几个当事人都心惊胆战地关注着讲台上那位的睡姿,现在只怕他稍微动一下,这几个人的神经都要跟着遭罪。
还好,那老师看上去仍旧香甜甜地睡着。
卷毛男惦念着答案,忽然壮起胆子,决定铤而走险,探出身子去够那纸团。
“咳!”
他猛一抬头,那监考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呢!吓得他脊背拔凉。
“那个同学,你在干什么?”
断然一声厉喝。
“老老老……老师,我橡皮擦掉了。”
卷毛男极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举起事先捏在手里的橡皮,示意给他看。
“哦。”
看来监考老师并未疑心。他低头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子,可能是终于想活动活动了,便走下过道,在考场内巡视了一圈。
卷毛男见他没在深究,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有十五分钟,做完的同学再认真检查一遍!这是分班考试,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千万不能马虎!”
他又来来回回逛了数圈,始终没有发现小胖子脚边的纸团子,但也没有人再敢去碰它。
闫寻的额头渗出粒粒冷汗,一阵后怕袭上心头。
万一……万一出现最不好的情况,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取消这门课的成绩,凭空少了一百多分,无疑就失去了进理科重点班的希望了。那他的大学梦,又会变的扑朔迷离了……如果上不了大学,他又该如何摆脱他恶劣的家庭和生活环境?
他忽然觉得胃部很不舒服,好像被打了麻药似的,继而整个胸膛都麻痹了。
原来是异变又起,坐在卷毛男后面的那位小胖子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突然瞅准监考老师背过身的时机,一脚把那个写满答案的纸团踢远了些。仿佛这样他就沾不上晦气了似的。
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最好?连一丝腥味也别沾。
这一脚简直像极了足球场上的那一记天外飞仙,无论是脚法还是精准度,都神似当年全盛时期的齐达内。
他竟然直接传到了监考老师的后脚跟上。
墨菲定律在这一刻如同诅咒一般降临了。
当真是越担心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闫寻恨不能分分钟揍扁了这个死胖子。可是担忧和恐惧的成分又让当下的脑海里变作一片空白。
终于还被发现了!
闫寻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加速到他快要承受不住的程度。
监考老师伸出手捡起那个纸团,虽然没有打开,却环顾四周问道:“这是谁的?”
他的目光像锋利的刮刀在每个人的脸上划过。
“啊老师,不好意思,这是我的。”
陈牧举手,“我的草稿纸掉了。”
“你的?草稿纸?”
“对啊,老师,你不信啊,我打开来给你看。”
陈牧站起身来。
在后来许多份关于那个午后的记忆里,大致都是一样的
那个男生,他有着高高个子,一头清爽的短发。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牛仔裤卷起裤脚。他的眼神欢欣、愉悦,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的味道。不知有多少女生都暗自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他仿佛就是最理想的样子。
他径直走过去,一副坦荡的模样,微笑着。在他身后,整洁的试卷铺在桌面上。
“呐,您瞧!”
陈牧伸出手,飞快地夺过那张纸,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里,直接地塞进嘴里,然后生猛的吞了下去!
“我的天,你在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陈牧只说了一句抱歉,连头也不回地就走出那间陌生的教室。快到门口时,大腿还沉闷地撞到一张桌角,看着生疼。
可他愣是一声也没吭,白色的身影转过教室旁边阶梯就消失了。
眼前猝不及防发生的这一切,令这间教室里余下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闫寻的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方才,他有好几次都想站起身来,承认那是自己干的,然后再狠狠地教训陈牧一声,你又充什么英雄好汉救世主!
但是他没有,他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呆呆地看着陈牧带着一种谁也无法估量的后果离开。一个足以影响到他人生走向的结果……就在这几秒钟……
而这一切,竟然是为了帮自己犯下的错误行为承担责任!
他的脸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热,就好像被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闫寻的拳头暗自握得青筋暴起,情绪像大海中翻滚的巨浪。一瞬间,亏欠?自责?抗拒?后悔?所有的情感像漩涡一样把他裹挟进去,又被唯一理智的声音穿透
“忍住,克制,现在千万不能交卷出去找他,否则,很可能会被怀疑。”
那个监考老师气得脸色铁青,问道:“有没有人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没有人说话。
“很好。”
他走到陈牧的座位上,拿起试卷。在姓名栏看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
“高一(1)班,陈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