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我们不禁要问,类似闫寻和阿朴的这样的交汇,是不是只能算做两颗不成熟的心,在青春期那个特定的环境下滋生的一种暧昧呢?
十几岁的年纪呢,似乎谈不上什么爱情,更谈不上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种感情会有什么价值呢?它就像是新酿的梅子酒,是青涩伴着一点点酒味的小禁忌罢了。
即使忘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反正青春里的事大部分都是无果的,不是吗?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们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机会。这样,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讲,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可以相信将来能够遇上更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然而,在感情世界里,偏偏从来都不会缺少“顽固分子”,他们是人们口中又爱又恨的偏执狂。他们专情,如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去在乎什么理由。
偏偏闫寻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平凡无奇,性格里有着一大堆明显缺陷的人,却会因为这份偏执而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如果说,只凭他的做法难以去判断他是否拥有成熟可靠的动机,未免又有些上帝视角,毕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其实,如果真的认真回头想想的话,我们都曾经选择坚持过。即使在旁人看来再平庸不过的感情经历,也一定会有人视若珍宝吧!
这世间原就有万紫千红,有人喜红莲,有人爱芍药,归根到底一句话,爱情是由一个特殊的存在带给我们的感觉。
要相信任何一段感情,只要真心付出过,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哪怕结局是被遗忘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它也一定会在岁月长河的某一处熠熠生辉,会在这大千世界,无限未明的某一处感谢你的存在。
那时候,闫寻选择的路,是一条看似最为直接,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路。这条路,谁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细数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尽管很刺耳,难以接受,然而梁慧说的那番话终究还是点醒了他。他自诩真诚的喜欢阿朴,可真正又做过什么对未来有意义的事呢?
现在阿朴因为他的缘故,带着未竟的学业回了国,她在韩国的同学会怎么评价她呢?
阿朴走了以后,学校竟然绝口不提再追究他的责任,好像这事没发生过一样。这难道不像一种心照不宣的宽恕么?这其中又存在什么他不知道的约定呢?
喜欢一个人,难道仅仅只是开心,只是拥抱,只是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么?不,它同样包含着痛苦,包含责任,包含成长,甚至牺牲。
这一课,残酷,唯美,却又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难道这一切到这儿就要停止么?就要结束了么?
又或许,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呢?
说到留学什么的,看似遥不可及,诚然在许多人眼里,留学像是一种精英式的探索。可当闫寻真正撇开一切繁冗的理由,用一种直面一切的勇气去思考时,他发现无非是可以用三个词汇来总结:成绩,银子,机会。
六月底,江南的梅雨季节还未完全过去。
闫寻像具尸体一样平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潮湿的空气,潮湿的屋子。这种潮湿是令人绝望的不管此后的酷暑会有多少个炎热的旱天,似乎永远也没法让房间变得干燥起来。闫寻只能被迫去习惯着总有些是湿冷的床单与棉絮,去习惯肌肤接触到布料时那种黏黏的、令人不快的感觉。也许在他睡觉的时候,橱柜里的霉菌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肆虐,而闫寻竟然能麻木到不想去管它。
因为此刻,他的脑海中,仅仅围绕着着三个词语而做着决断。
闫寻从床上翻身坐起,跟他爸说,“我要去打暑假工!”
他爸竟然没有反对。第二天,还真的在厂里帮忙找了一个看仓库的活,12小时两班倒,不算很累,就是熬时间。工作内容主要是记录零部件出入库,偶尔也帮工人卸货,搭把手就行。他算了一下,每个月可以挣1600块钱,两个月可以挣3200块钱。
最重要的是,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看书复习。他一辈子也没像现在这么认真过,每天几乎都是捧着书度过的。厂里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为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小清华”。
“小清华,快别看了,领导来检查了!”
有几个坏小子也会经常作弄他,嚷嚷什么领导来了,或者报个假单子来,又不领货料,害他白折腾。一开始他很头疼,很快就无所谓了他们的乐趣实在不多,喜欢你才会作弄你。
有一天领导真的来了。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严厉的中年女士。当她巡厂的时候,发现了她年轻的仓管员,正坐在一堆纸箱压成的“椅子”上,对着书本念念有词。年轻人的面前摆着一个及膝高的塑料桶,里面盛满了水,他的裤管高高地卷起,两只脚全部泡在里面。一台老旧的落地扇对着他吱呀吱呀地吹。
“你这是在做什么?”女领导问。
站在她身后的仓库主管朝着闫寻焦急的挤眼睛。
闫寻默默把书藏到身后,忐忑的说,“报告领导,蚊子太多……”
“那怎么不点蚊香?这样泡久了,脚不得泡坏了。”
他着急忙慌的站起来,赤着脚站在坚硬的绿漆地面上,带着一小滩水渍。
“报告领导,仓库禁止一切火源。”
她恍然点点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闫寻身后。
“你倒是挺勤奋,但厂里不是学校。你在工作,不相干的东西还是少拿出来。”
“对对对,知道了。”
“你这小孩,看着不大哎,成年了吗?”她有些疑惑的转头看看仓库主管。
仓库主管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是闫寻爸爸的麻将牌友。他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压根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多大了,只不过他爸请自己吃了顿宵夜,就把他招进来了吧……
“成年了成年了,美女领导,我是去年高考没考上,就想着……今年打工挣钱在复读一年。”闫寻一脸惶惶无措的表情,但一瞬间编出的谎言和故意表现出的不成熟的拙劣恭维,却非常顺利的把她糊弄过去了。
仓库主管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你小子机灵。
“哦,我就是给你提个醒,我们天天讲,天天强调,要高效生产,别影响工作。”
“是是是,您说得对!”闫寻表面上一脸懂事的样子,心里却在想我高效啥呀我,一个看仓库的……
等她走了,仓库主管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没事,你下次偷偷地看,别管她,反正你工资不是我开,也不是她开。在这块,只要你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叔叔罩你。”
“谢谢叔叔!”闫寻低声道谢,又换了一种足以感动任何人的表情说:“我要是考上了,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客气啥这孩子,我走了,你机灵着点!”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面无表情地拍死一只吸在脚上的蚊子。往风扇旁边靠了靠去,把脚又泡进盛满凉水的塑胶筒里。
他捧起书本之前,闭上眼睛,在默念了一句话: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但很快又烦躁的摇摇头,纷扰的心绪袭上心头。他强自镇定,抛开杂念。打开书,眼中仍残留着迷惘和不解。
他自己又何尝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呢?
可是有一点是明摆着的,只有行动力可以改变当下的境况。
人不就是这样,每天鼓舞扬帆,看似一成不变,实则每个人都在等待时机。
每天夜里,闫寻穿着脏兮兮的厂服走过啤酒夜市的长街,也穿过空无一人的小巷,最终回到他的小窝里,倒头就睡。
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欣喜若狂,紧张地怀揣着那十几张百元大钞,怀揣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劳动成果,变得信心十足。
“阿朴,我早晚有一天会体面的回到你身边。那时候,让我面对面对你说声‘对不起’吧!”他仰起面容,迎着昏黄的路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继而想到:“然后,再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那天夜里下班,他走过罗小虎的家门口,咒骂了一声“垃圾”。
然后,又路过陈家的小院。站在一盏煞白而微弱的灯影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陈牧的房间,黑漆漆一片。他忽然觉得陈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他即将要走下去的这条路上,陈牧能帮到他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然后他又停下脚步,望了望陈若的房间,同样也已熄了灯。她应该也睡了吧……
“祝你好梦,陈若!”
关于喜欢,他也喜欢陈若,甚至很长时间,她都是作为女神存在于他的心里。但这种仰慕式的喜欢,和阿朴终究是不一样的。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远了,仿佛在一瞬间就有了明悟。
在他身后的一扇窗户里,陈牧还在床上受着耳鸣的折磨。
寻常人若是感冒时,有个耳鸣两三天都受不了,又怎么能明白耳鸣患者的痛苦呢?
耳边一年四季充斥着永远就不会停歇的金属摩擦的声音,每时每刻重复着同样赫兹的折磨,没有一刻不在把患者的心拖向深渊和绝望。
今晚,他又睡不着了。
他起身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让清风吹进来。
那少年竟然平静地笑了,他的笑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像月亮一样,明亮,干净。他舒展双臂,那平静怡然的面容下,又有着怎样一颗强大的内心?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负重前行呢?
谁,又会轻易的被打败?!
每个人,都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强!
陈牧趴在阳台上,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这是多么美好的夏夜啊,苍穹泼墨,群星像倾撒的银沙,一闪一闪,明亮而纯洁。路边草间蛐蛐儿争鸣、蛙声一片,门前夹竹桃繁花一片,清风阵阵,花与叶细细的摩沙着,像轻声的呢喃。
当一个人的心维持在一种至简、至纯的状态下得时候,他就能体会到旁人轻易无法得到的美好和欢愉。
“我肯定一会儿就困了,那时我就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