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很长，路边的路灯下，念国没有骑行，而是推着车缓慢的走着。深秋的西北，夜里寒风吹来，让念国冷的紧紧了衣服。他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只是按着习惯和本能走着。回想起这些年的过往，有艰辛，有骄傲，有欢笑，但是似乎还是蛮顺利的，曾经自己还期望着走更辉煌的路，但是今天迎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走到了家属院，来到了自己那排平房，看着一户户的家里亮着的灯，念国却有点踌躇不前。他虽然坚强，但是还是没有太好的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一切，因为他的承诺要负责，这个责任太过于重。

推着车来到自己家和天面家中间的通道，天明家还亮着灯，再看看自己家，小房间的灯还亮着，孩子们似乎还没有睡。

念国怕有人出来看着他到他发呆的样子，有绕道了前门，拿出家门钥匙，但是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去开门。

曾经那个让他充满爱的家，让他竟然有种害怕进去的感觉，接下来该怎么办？念国在想着，他没想好。他只知道如果承担了后果，他会让家里回到很久以前，或许还要想办法筹措点钱。以前家里再贫苦也没借过外债，但是这一次的失误，让念国一朝回到了解放前，可能还不一段时间内还不如解放前。

足足站在门口有小二十分钟，念国才轻轻打开大门，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儿子的耳朵似乎极其的灵敏，在屋内就听他喊着“妈妈，爸爸回来了。”

然后就看见美娟和孩子们跑了出来，在深夜的黑暗的院子里，念国看见妻子和三个孩子在内院门口带着期待微笑看着自己，心中突然觉得那种害怕一下被冲淡，看着跑过来的儿子，念国一把抱住小三儿，用好几天未剔的胡子摩擦着儿子的脸，惹的儿子一脸嫌弃，但是却咯咯的笑着。

美娟看着丈夫的脸，似乎感觉到今天丈夫异常，但是孩子们都在，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孩子们赶紧上床睡觉。

美娟给念国搞了一把洗脸水，温柔的问道“吃过了没？要不要再吃点？还有两个馒头和一盘榨菜炒肉。”

念国把擦拭完的毛巾递给美娟，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说“好，再吃点！”

孩子们和两人到了晚安，都去睡了。念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自觉的拿起一根烟点燃，然后静静的抽着。

美娟很快热好了饭菜，端了上来，念国朝着妻子笑了一下，然后专注的吃了起来，吃的很慢。美娟借着台灯的光亮看着丈夫的脸，她从念国的脸上看出十分不一样的味道，今天丈夫很反常。

那么晚一个人悄悄的回来，平常都会说我回来了，然后叫自己的名字，今天安静的出奇。平常吃饭很快，而且还会主动说什么，今天吃饭很慢，而且非常沉默。

女人是十分敏感的，特别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常，让美娟觉得念国肯定遇到什么大事了，但是她的性格不是那种急躁的人，她知道要给念国点时间。

吃好后，美娟默默的收掉了碗筷，然后倒了杯茶给念国，静静的看着他！

念国知道美娟看出他的异样，他也不想瞒着妻子，或者装模作样，他也知道美娟在等他开口。

念国在沉静了有数十分钟，对美娟说“厂里出了点事，是因为我的过错，我要承担这个责任，我们家还有多少钱？我要凑一万块！而且这个厂长我做不了了。”

念国没有说过程，只是用尽可能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美娟看着念国，心里震惊不已，她想不到什么结果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还是念国自己返的错。

但是他相信念国不会跟她开玩笑，也不会没有缘由的这样说，念国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不赌不嫖，所以要这个钱肯定是弥补他所说的过错。

美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到床头柜，翻了半天，然后将存折放在念国面前说“这个里面是这几年存的钱，包括咱们店里的盈利，还有的一些钱都是店里周转用的，大概有小两千块。”

这回轮到念国吃惊了，他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只知道这两年拿回来的大概有一万多，而且家里这两年开销也不小，美兰结婚，彩凤结婚，孩子们上学等等这些钱都是美娟操办的。

看到存折上，一万一千五百块的数字，还是让念国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还能有那么多的结余。心里那个忐忑的心稍微放下不少，情况还没这么糟糕，起码还有千把块，还有一个家具店，大不了重新再来。

念国伸出手握住美娟的一只手说“对不起！”

美娟对念国笑笑，把另外一只手盖在念国的手上，然后看着丈夫温柔的说“阿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们还有店，虽然可能会过的苦一点，但是我相信我们还能再起来。不要多想了，早点睡，明天我陪你去取钱。”

念国将妻子拉入怀里，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相拥，谁都没多说一句，只是静静的听着对方的心跳。

第二天念国和美娟取了钱，美娟和阿菊打了招呼，让她看一天店，自己回家等念国。

念国到了厂里，一群人围着办公室，看到念国来了，纷纷让道，看来消息似乎已经传开了，念国对大家点点头。办公室里国庆和小徐和老李正在说什么，看到念国来了，两个人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念国，然后对念国点点头，就出去了，顺便把办公室门给带上了。

念国走到国庆面前，向国庆鞠了一躬，然后说“国庆大哥，对不起了！这里有一万块，我的过错，我自己承担。谢谢你这几年的关照，再见！”然后转身离开了。

国庆本想推脱，但是见到念国竟然拿了一万块来，心里的贪念似乎战胜了那一丝的良知，默默的看着念国离开。

围在门口的人们没有散去，因为他们一早被国庆叫来宣布了新的消息，董厂长由于自己的失误给厂里造成了重大损失，所以以后由老李担任厂长，接替董念国的位置，希望大家以后要配合老李工作。

另外这里的厂房房租太高，厂里效益不好，年后将迁徙到木材哪里的厂房，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很多人都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印象中的董厂长做事一丝不苟，而且那么多年，他们在念国的手下学了很多，平时念国又很照顾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董厂长竟然翻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就这样离开了。

大家自觉的给念国让了一条路，然后不少人还眼里带着隐约的泪光，念国对大家点点头，然后鞠了一躬，脚步加快的从人群中的走过，但是不知道谁带头鼓掌，然后一点点掌声在人群中想起，最后掌声响成一片，念国听到掌声，背对着人群，脚步慢了一慢，没有回头，眼里止不住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只有看门的大爷看到念国流泪的样子，眼里也是湿润一片，给念国打开门对念国说“厂长，保重！”

念国对大爷点点头，然后骑着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远去。

而在屋子里的国庆，原本还有一丝不舍和愧疚，但是看到那么多人鼓掌，心里却是像是扎了无数根刺一样，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知道董念国犯错，在他们心里威望还这么高！

这里基本上都真心实意的鼓掌，除了老李应付了两下，其实心里却是喜悦不已，因为终于自己当上了厂长了，他算是很早安插在念国身边的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有想过来的那么早。

而隐在人群后的小徐，眼里带着深深的敬意，那个带头鼓掌的其实就是他，他虽然是国庆带过来的，但是那么多年的共事，让他心里深深被这个男人折服，而且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只是不好开口说。

就在这样的一天国宾变了天，那个曾经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董厂长带着没落的背影离开了大家。

念国回到家中，美娟在和面，一盘香喷喷的过油肉拌面，一头蒜，一碗面汤，平凡到了极致，但是也幸福极致，两人相视一笑，念国狼吞虎咽的吃着。

饭后，念国才把经过和美娟细细的说了起来，美娟听了念国的阐述的经过，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奇怪，但是那里奇怪自己又说不出来，自己已经不是哪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这几年一直忙在销售一线，虽然不是什么经商的高手，但是也是天天和人打交道，看过的人也多了，心思也比以前更活络了。

美娟安慰着对念国说“阿哥！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算是交学费了，虽然这个事情有你的过错，但是不是因为你手艺不好，或者做的东西不好，只是咱们没有经商的经验，咱们还有店，咱们的如意家具店还在！你知道吗？自从起了这个名字，我们一直都很顺利，只要咱们努力，老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保佑我们事事如意的。”

听到美娟这么说，念国点点头，对，只要我们勤勤恳恳的努力去做，必有出头之日。

国庆没有去见李秋菊，而是打了一电话告诉李秋菊准备好协议，他已经完成两人之间的协定，也希望李秋菊可以开始履行自己的协议。

李秋菊没有想到国庆如此快的就将念国给踢出局，没想到这个人手段蛮雷厉风行的，倒是有些小瞧了这个人，心里暗暗对国庆的提防又上了一个层次。

看来还是要找人去打听一下这个事情，李秋菊盘算着，她很想知道国庆是如何把念国给踢出局的，这对她来说不仅仅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且也可以侧面了解翟国庆的手段，小人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

而这几天国庆暗地里过的很滋润，顺便把李姐也狠狠的滋润了一番，而且精神焕发，一点也没有了前段时间的萎靡不振的感觉。

李姐好奇的要命，死缠着国庆，国庆大概觉得现在厂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没有什么顾忌，就告诉了李姐，并给了李姐一笔不小的犒劳，让她好好做，以后让她负责销售点的管理。李姐虽然听到这里很高兴，但是觉得这个男人也真够狠的，那个董厂长还真的是倒霉，竟然就这样被国庆干出局了。但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自己可是绑了一条大鱼，以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然而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经过李秋菊的安排，各种消息慢慢的汇总到了李秋菊的耳朵里。她又通过关系对电力局那个单子特别的关注了一下，结果那个单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在念国离开厂里后大概二十来天的样子，就交付了，而且价格还不错。她也听说了，念国走的时候自己拿了一大笔作为对此事件的赔偿离开了国宾。李秋菊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似乎就想通了国庆的手段，但是细节却是不知道，不知道他具体怎么搞的。

李秋菊虽然不知道国庆如何做的局让念国出局，但是大体的什么事情她却明白了，这个翟国庆还真是狠，两头做好人，最后还从念国这里拔了一层皮，让念国几乎是净身出户。

对于李秋菊来说，不管怎么样，这个结局很好。很符合她的要求，而且意外的符合，让念国这样的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那么这个人应该现在经济上非常拮据，正好是自己拉拢的好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念国也太实诚了，幸好自己只是想和他合作，是看上他的手艺和管理，而不是他的其他的特长。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得出，这个人你要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他是忠诚的，负责的人，这个如果以后合作，自己的内部应该都不需要操心，可以专心在生意上和扩展了。

李秋菊很开心，翟国庆很开心，但其实念国并没有不开心，他似乎又重新有了更好的奋斗目标和方向。

有时候出局未必不好，因为那个局中不是你唱主角，你永远只是个配角，是给别人陪衬的，入局，出局只是相对的，要看你入的谁的局，出的又是谁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