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惑之感触心不假,但当下我能向他表露什么?
什么都不敢。
“这不该是你该有此时的样子。”
背过身,不敢多看他的伤心,我紧张地望着天边那轮大半满的月亮,气息时紧时松。
“万事本难,世上有什么捷径可走?捷径,不过是当看着那些比你站得高,望得远的人,心生艳羡间的一种自我安慰,觉得别人比你走的轻松,做的省力;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大胆寻求所谓的‘捷径’时,经历什么样披荆斩棘的苦罢了。没有人活得轻松。”
又呆呆地看了月亮一会儿,我喃喃说到:“又不知不觉过了一天,时间真的不多了。慕容曜,你若真想向我证明什么,就得拿出你该有的担当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老是一副要死不活,自怨自艾地样子。”
“为什么时间不多?你有决定了?!”
许久后的许久,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声探问,涩涩的,怯怯的。
“没有,只是一时突发奇想,想快刀斩乱麻,得个结果。”
收止住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我转而问到他:“前日你在长春楼曾对我说,曾有人给你跳过那折腰曲,那个人是我?”
“怨我当时认错了人?只怪我当时还不够细心,明明已经能确定的事,但却在关键时候做了错误的判断。”
“不是不够细心,你自己也说了,你记忆中仍保持惊艳的人,是过往的李淳元,而不是现在的我。且不论过去如何,但有一点无法否认,人都是会变的,不会永远是别人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可人再怎么变,你还是李淳元,我还是慕容曜;我们之间,只是因为一场生离死别而变得陌生,没有机会去了解对方在这段分别时光中,是如何成长的。”
双手捂着脸,慕容曜狠狠地搓了几把,洗去了心污,和当头月般露出了郎朗笑意。
他亦和我一般,对着那轮不满的月亮,回忆到:“都说回忆是没有力量的,可若没有从前那些刻骨铭心,我也不会撑到今时今日。记得当年刚收到文帝放行的旨意,正赶上你和严春子大师共谱出《折腰曲》;你兴冲冲地来质子府找我,分享你这半年的心血成果,可呆头呆脑的我却选择那时向你公布我返回北燕的消息。本是一桩美谈,却无形变成了个悲剧;为了这事,你躲在太傅府好几天不肯见我一面,真怕我肠子都悔青了。”
“想必最后我还是见了你的。既然你记得那般清楚,不妨同我说说里面的曲折,看我能信几分。”
这个故事似有魔力,我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同他深究起来。
“我要回北燕争夺皇位,你来找我,明为送行实则断念。仍记得那晚,也是像今天般夜静风宁,云淡月明,我约你在梨花亭见面,本想借机一展心迹,可一见到闷闷不乐,满口责怪的你,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你后来气消了对我说,你用折腰曲编了一出舞,要跳给我看,就当做赠别的礼物。我用你送我的玉箫,吹奏着那曲练习了不下百遍的折腰曲,为你助舞;虽是满含相思意的曲子,虽是眷眷挽留的舞蹈,可我知道,这一曲一舞过后,我们将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一瞬间,脑子中似有万道天雷落下,将我人劈得神魂摇摆!
“你,你说,当时是你为我吹奏的折腰曲?”
“如果你想听一听,我也不介意在你面前再献丑一回。”
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了句,慕容曜继续说到:“忽然觉得,这首《折腰曲》就是你我间的定情曲。当年在会阳,你借林思安之手向容舒玄献折腰曲试探,不想阴差阳错间,竟因此事促成了我们间的一段好姻缘。”
轰的一声,脑子里有什么炸开般,我人顿时跟垮了的泥塑般,神魂尽失地软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心中无数反问朝自己发难,然浑浑噩噩间,却丝毫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淳元,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俨然是把慕容曜给吓住了,急上前圈抱住我,嘴里如开了泄洪闸似的问个不停。
“我不该来,不该来的!”
“什么不该来?你说清楚点,别自己憋着让我一个人瞎琢磨,你说话啊!”
“你走开!”
当时真的是疯魔附体,全无理智可言的我,一把狠推开慕容曜。
狼狈撞在栏杆上,慕容曜一边撑起身,一边紧盯着我的反应,片刻,他惊慌中也有了做疑色。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从前关于折腰曲的事?”
“没,没有!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不是你,也不会是你!!”
矢口否认虽坚决,让撺掇起慕容曜的疑心,就是那么容易打消的事情。
“你不肯说?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年多,忽然来太邺找我,其实根本不是奉了谁的命令来刺杀我,是为了印证你心中那个牵挂不下,却又总记不起的人是不是我,对不对?!对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别说了,你别说了!!!”
拼命地捂着耳朵,不听,不理,然此时我的心却无处躲藏,似被一群恶狼追咬着。
“我必须说,我必须争,你不可以对我如此不公平!!”
发难似的朝我扑来,他强行将我捂着双耳的手拽下来,一把狠地把我抱进怀中。
他厉声铿锵地说到:“宋家,根本不是我们间的阻碍!当初是你要我好好活着,给我虎符同宋衍争天下,我听你的;是你要我忍,不要一而再再三去上京犯险,好好在衢州等你回来,我听你的;是你要我照顾好晋儿,不要把我和容舒玄的恩怨牵扯到下一代,我也听你的;只要是你顾忌的,你为难的,你不愿的,我都听你的,哪怕是现在你叫我舍下满身荣华,放弃继续与宋家争夺北燕天下,我也二话不说随你走!但唯独,唯独一点不行,你不能不承认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慕容曜!!绝对不行!”
“没可能的!”
我死命地挣扎他怀里,拼命地吼到:“我不想做李淳元,我更不想梦里那个日思夜想牵挂着的人是什么北燕的皇帝,什么肩负江山社稷的靖德帝,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怒极力如海,我猛推开慕容曜的桎梏,爬起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