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钱家村东头。
隔着空中微微刺眼的阳光,我眺望着长势喜人的当归田,心中立马更加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是不是太过于冒进,万一是个陷阱呢?
这样的警觉,在来时路上已经做过慎重考量,然其劝诫力度远远不敌我心中的好奇。
既然过去有蛛丝马迹可寻,我自然不会眼睁睁错过,哪怕面前的是龙潭虎穴,我也闯定了。
秉着这样的坚心,我朝前方伫立的农舍迈开了步子。
“有人在吗?”
立在竹篱围成的院坝中,无人回应间,只有来来回回奔走觅食的芦花鸡在“咕咕”作应,搅得我的心七上八下。
“请问有人在吗?”
再次提高嗓音,朝那紧闭大门的堂屋唤去;片刻后,门“滋啦”一声敞开了条门缝,随即一个顶着花白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左右张望番后定在我身上,那双略浑浊的眼睛蓦地腾起了惊慌。
“你,你真的来了?一个人吗?”
对人的脸和记忆中重合无异,正是我此行探访的老者;或许是老者过于紧张的来意探问,显得我的回话有了沉稳之处。
我道:“早间老人家在集市上送我当归,还称晚辈为‘故人’,不就是为了故人当归,此刻再逢吗?老人家且放心,我一个人来的,说话很方便的,您不用防着什么。”
此时,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门后走出,不过两三步,忽然人像扛不住什么巨大压力般,驼勾着背脊掩面而哭起来。
古怪袭来,我小跑上前立马把人给劝扶住:“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您是在害怕什么吗,莫急,同我说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问题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姑,姑娘,老儿我不是存心害你的,不是存心的,我也是逼于无奈”
老者哭咽不止间,嘴里战战兢兢地说着没头没尾的忏悔话,听得我也是心一时紧一时松的。
“老人家,你别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同我说,我们不是认识的吗,为何变成了什么害与不害的?”
“这糟老头可不认识你,是我认识你。”
正不解间,半开的堂屋里突然传出一阵极魔魅的女子声,倏地将我的心推到嗓子眼吊着;转眼功夫,门扇一敞,里面又走出了个人来。
定睛一扫,我人下意识地朝后退避了两小步。
乌尔娜,那个毒女!!
“别来无恙啊,阿姐?”
“怎么是你?”
全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我惊惊虚虚地反问间,最直观的反应就是想当即拔腿开跑!
“跑,阿姐尽管跑,我保证不追你半步;但是其代价,就是钱老头他们祖孙二人会因此搭上性命。不知阿姐是否依旧如从前,慈悲为怀,菩萨心肠,渡他们祖孙于危难之间?”
“姑娘,老儿我死不足惜,可是我那孙儿才六岁大,是我们老钱家如今唯一的希望!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孙儿的命吧,老儿我求你了!!”
脚还没跑动起来,身侧不远的老者已经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急雨下落般地向我磕头求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祖孙俩沦丧乌尔娜毒手,置之不理?
纵有千般忌惮,万般害怕,然我还是迈不开腿逃命。
乌尔娜见状,乐呵呵一笑,添油加醋上:“也是,你和钱老头他们非亲非故,为何要舍命相救?我是你,早就拔腿就跑。”
“你,你真够卑鄙无耻的!”
“我从头至尾,都没自诩过自己光明磊落啊。这乱世下,通常好人命不长,你可要好生掂量清楚,一旦下了决定,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噢。”
脚步试图迈动,一走了之,可身后那凄楚深深的哭声充盈于耳,像一缕缕丝线束缚在身上,叫我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离去。
半响挣扎,我终于拿定了主意:“别伤及无辜,你先放了他们祖孙俩,我同你一对一。”
“好,阿姐爽快,我也痛快。钱老头,滚进去呆好,若敢擅自踏出屋门半步,或有半点不轨行迹,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
生路乍现,得赦的钱老头叩头如捣蒜好一阵,立马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堂屋中,把门户闭得紧紧的,不敢露出半点声响来。
偌大院坝中落了清净,乌尔娜悠然自得落座在一竹编椅上,同我笑说到:“挺不错的,这里山明水秀的,也清净,咱们叙起旧来也能敞开心扉,不是吗?”
暂时没多应答她什么,仔仔细细将乌尔娜打量了好一阵,我目光聚在她领口发黑的血渍上:“你一直藏匿在钱老头家中疗伤?那日在落晖庄被我家公子重创,你还有胆子在太和郡徘徊,姑娘这暗亏还嫌吃得不够深?”
“阿姐不用拐弯抹角提醒我什么,我知道,天欲宫那位得罪不起。”
我惊心一敛,壮胆冷笑上:“既然清楚开罪不起,那你跑来招惹我干嘛?不是自寻死路吗?”
“咱们从前可是交好的故人,他乡久别重逢,叙叙旧,谈谈心间彼此问候下这些年的境遇好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阿姐在怕什么?放心,我并未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好奇你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如此偏执?那日不是分辨得很清楚,我不是李淳元,我也高攀不起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妹子。”
呵呵呵一阵轻笑飘过,我骤时被她不善的笑声给触怒了心。
“当着人,藏着掖着偷笑挑衅,不知很没有礼貌吗?你想说什么,就尽管直言,这里没人能堵住你的嘴。”
乌尔娜端详了我片刻,道:“我怎么感觉,阿姐你似乎很抗拒‘李淳元’这个名字呢?是不是因为过去的事儿,对你太过沉重,太过负累;你心理上扛不住间,这才选择把前事忘得一干二净?”
说着,她从竹椅上撑起身来,一步一步朝逼近。
“真忘了?!慕容曜?容舒玄?宋衍?霍子陵?林思安?又或是,你的外祖父宋远高,你父亲李书云,这些人,难道真在你印象中找不到一丝记忆的存在?!”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何来记忆可寻?”
“天欲宫可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一个活人的记忆,消除得如此干净。”
唏嘘间,在我背后定住绕问脚步的乌尔娜,忽拍住我的肩膀说到:“没有了记忆也没关系,找回记忆的方法有很多种,我有的是时间帮阿姐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