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帝王之尊作衬,我这回东辰殿的路,极尽风光。
在侧相伴的他,容光焕发的脸上洋溢的,尽是大权在握的恣意和专横,而于我而言,这排场甚是无感,甚至是排斥。
刚踏入东辰殿门槛,晋儿的哭闹声从内殿里飘出,跪伏满地的宫人越发显得诚惶诚恐。
我还盘算着如何摆脱容舒玄的纠缠,他此时倒是主动放手,先一步入了内殿。
“怎么听见只小猫猫哭哑了嗓子,晋儿跟父皇说说,谁哭得如此伤心啊?”
大步流星上前从小梅身边抱起晋儿,容舒玄一改人前威严,摇身一变成温柔和蔼的慈父。
“乖,这不你瞧,父皇和母后不是都在这儿?晋儿再哭闹下去,外人可要笑话你胆小黏人的。”
左右撇去晋儿两行泪,温和抚拍着晋儿起伏的背脊间,容舒玄竟不嫌脏的,用袖口为孩子把去塞满鼻腔的鼻水。
我僵在原地,也是看得呕心。
可哭闹的晋儿并不太买容舒玄的帐,反而如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在他怀里拼命地乱挣乱动着,扑腾着小手朝我求抱。
“来母亲这儿,晋儿乖,不哭。”
迅速上前从容舒玄怀里接过孩子,我又是亲又是哄地安抚了小会儿,晋儿竟然神奇地在我怀中消停下哭闹。
见状,容舒玄也是一脸苦恼地摇摇头:“这段日子孩子真是被你宠坏了,现如今一刻都离不开你。”
我细细为晋儿整理上衣衫:“我也一刻离开晋儿。我是他亲母,孩子小,黏我很正常。”
“孤也是他亲父,怎么不见晋儿他亲近孤?”
扯到孩子的问题上,我倒没给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子多留脸面。
“什么叫养孩子?顾名思义得付出无数心力。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天下间哪里有这般好事?再者,孩子是世间心性最单纯敏感的人,你这满身杀戮戾气的天子,他不抗拒害怕你才显得奇怪。”
“男孩子不同于女娃,不该太娇惯着养。”
面上微微显出不悦,容舒玄左右不好发作间,转了个孩子的话题与我谈到。
“晋儿毕竟是储君人选,如今已经到读书断理的适龄年纪,该正儿八经地为他择为太傅,为他启蒙开智了。”
我略惊:“晋儿虽现在病情有所好转,可现下仍不能开口说话,你叫他如何读书识字?且以我观之,晋儿的性格根本不适合什么太子储君,不过把你自己的意愿加强在一个孩子身上,会束缚他的天性懂不懂?这事还是缓缓再说。”
“一刻都不会缓。”
本以为自己表述地够委婉,够诚心,可不想听进容舒玄耳里,换了地却是他一句执拗否定。
“孤心意已决,年祭时便会宣布立晋儿为太子的旨意;别说晋儿此时不肯开口说话,就真是个傻子,孤也要把他推上这至尊之巅上。”
“你真是专横无理!!”
我被容舒玄气得心塞,可碍于孩子在怀不好发作,遂还是忍了下来。
“对啊,如今整个大历天下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败都没有敢说你个不字。随便!”
“既立太子,可不能随随便便。”
靠近一步,容舒玄抚了抚我怀中晋儿的发顶,笃定不悔。
“所谓‘一半父母一半师’,孩子将来的成败,引导之师人选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回头孤会拟几个太子太傅的人选送来,你也替晋儿参详参详。”
“免了,你自己慢慢捣腾吧。”
只觉和他多说一句都嫌累,我抱着晋儿坐到一边椅子上,当容舒玄不存在般跟孩子逗乐起来。
这故意冷落的光景下,容舒玄倒是自得其乐,径直落座一旁,让宫人上了杯好茶静听我给孩子讲故事。
一个精彩处,晋儿乐呵一笑暖得满堂欢,不想裕兴火急火燎地从殿外闯进来。
扑通人前一跪,裕兴什么都没说,可却生生搅了这里的好气氛。
容舒玄凝眉不悦地问到:“刚晋了内务府总管,威风了不少间你倒是哪里都敢闯啊。”
“皇上息怒,若不是出了棘手事,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擅闯东辰殿!”
咚咚咚跪叩三大响,杜裕兴这着急让人瞧不明来意。
“何事慌张?”
“启禀皇上,就在半个时辰前,景阳公主和玉妃在凌华殿中双双自缢,殁了!”
惊闻瞬时撺掇起我的心浪翻滚,手不自觉地把椅子把扣紧。
景阳公主乃先帝胞妹,容舒玄的亲姑姑,被指婚于顾家礼长兄顾家义为妻,膝下育有两子一女;而玉妃顾馨,年芳二一,正是景阳公主与顾家义之女。
此时母女俩双双在凌华殿中自缢,想来与顾家这场覆灭难脱干系。
“姑姑还是这般死脑筋。”
喃喃自语间,容舒玄带着几分没落看向我,仿佛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安慰似的。
可我却没这份好闲心。
“人活着,最怕没有任何盼头。景阳公主早年丧夫,含辛茹苦养大的两个儿子,此时都因参与顾家造反而被处死,打击自然不言而喻;而玉妃亦是知晓母族覆灭,日后必定在宫中日子举步维艰,故也跟着景阳公主灭了苟且偷生的念头。”
容舒玄道:“原想着,让她们母女在同住在一起,彼此慰藉间能化解心中对孤的怨气,不想到头来落了个这般结局,真真是白费了孤一片苦心。”
哼哼而笑几声,容舒玄顿时抹去烦愁,恢复成那个决断圣明的天子貌。
“传孤的口谕,作礼部牵头,内务府、宗人府协理,安排景阳公主和玉妃身后事,母女二人同葬皇陵,一切丧随按照公主、皇妃待遇置办。”
“遵旨。”
领了个明白,杜裕兴恭敬在面的三叩首,便快速退出了内殿范围。
而因这意外,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根刺头,以至于再接下来很长时间内,我和容舒玄都是处于疑眼相对,欲言又止的状态。
终于,容舒玄让我占了上风:“别光眼神暗示,你想什么就正大光明的说。”
我冷笑一过,没多绕弯子:“景阳公主母女身后都能身葬皇陵,牌入太庙,受子孙万世香火供奉。那莹儿呢?”
“莹儿不行,她乃废后。”
他的无情对我不意外,也不震惊,相反亦是我期许的答案。
“那好,莹儿的身后事我来处理,你应该没意见吧?明日我要去趟宝光寺,取回莹儿的骨灰,你早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