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话像是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吓了王诩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三人的悍勇,从伤亡的人数便不难看出。宁死不降或许就是想拉着王诩陪葬。此刻,他心中的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到得返回府衙,天已大亮。派出去搜查的士卒来报,又发现了一处类似的密室。同样搜到了兵甲与大批的粮食。王诩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从阿季与姬元那里得知的消息只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晋军在几日后,会强攻东城。而这些藏匿的粮食与兵甲是为城内潜伏的细作准备的。若是猜的不差,几日后的夜晚,这帮内应就会动手。或许是在城内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打开城门。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场血腥的屠杀难以避免。
想到这里,他吁了口气。阿季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好运气。驱逐外国客商委实是明智之举。果然是防什么,来什么。做生意时,养成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于战争而言,竟是莫大的助益。
接下来便是扫除城内潜伏的奸细,然后加强城墙周围的守备,封闭城中的消息。再给敌人来个将计就计,在城东好好埋伏一番。王诩如此想着,不觉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阿季正在为姬元的手指上药,听到夫君的哈欠声。她偏过头,低喃的说道:
“良人!亲身服侍您歇息吧。”
“姐姐别走。留下陪元儿好吗?”
小别胜新婚。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家伙最是可恶。
王诩不由得瞪了姬元一眼。女孩毫不退让,于是,也瞪了回去。双手缠得如同戴着棉手套一般仍是不消停。当着他的面竟把阿季一抱,扮起了鬼脸。
王诩无奈的一甩头,说道:
“幼稚!”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后,卫戴心急火燎的推开了屋门。来到三人面前,抱拳道:
“诩司马!城东军情。大司马请您去城楼议事。”
王诩心中暗骂。
“老家伙!自己酒醒了就来折腾我?无耻。”
随后,只得无奈的与阿季惜别。尚未走出门便听到女子妖娆的声音。
“诩大人。记得早些回来。奴婢与姐姐等着你呀。”
他气得半死,将门狠狠地一摔。而后,女子的吵闹声夹杂着欢笑声从屋内传出。卫戴跟在他身后,拍拍王诩。
“诩大人!卑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诩正愁没地方撒气。厉声说道:
“别讲!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屋内的是祖宗,不是女人。”
卫戴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是想说,一会见到了城东的情况,希望王诩不要生气,给大司马留点面子。
可不久后,当王诩看到会盟台上的“智”字帅旗,果不其然,开始大发雷霆。
“你这死老头。早说了把会盟台推掉,你就是不听。如今晋人的帅帐就扎在那里。你就日日蹲在这里与他们对骂吧。”
姬章也未料到,敌军的帅帐会扎在会盟台上。这下马威着实厉害。严重的打击了己方的士气。
被一个小辈当众数落。老人亦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燃。
“放肆!老夫就蹲在这里。怎么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招。”
许多前来议事的军官纷纷打起圆场。
“是啊!不就是占个土台嘛。下起雨来,先遭雷劈。”
“此言甚是。会盟台乃我卫人筑造。晋人窃据神邸,得罪了神明必然降下灾祸。”
或许是睡眠不足,王诩有些暴躁。此刻,他稍稍收敛脾气,将晋人攻打城东的事情告诉了姬章。片刻后,老人一脸不屑的说道:
“哼!想打开城门?做梦去吧。”
紧接着,朝身侧的传令兵望去。
“来啊!传老夫将令将城门全部封死。”
反正已经被围,与其等着晋人撞倒城门,一拥而入。倒不如直接将城门以砖石封死。姬章的军令引得一片附和之声。
戚城的粮食足够北戍军食用一年,连带着百姓的余粮,少说三万军民固守半年不是问题。晋人劳师远征,运粮不易。耗上几个月,捞不到好处,自觉无趣势必会无功而返。
眼下龟缩起来,避战不出,这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做法。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王诩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议论不出个结果。于是,哈气连天的与姬章告辞。
“卫诩一夜未眠,困倦不堪。若是无事,我便先行告辞。兵事由您老做主,没必要征询我的意见。”
“老夫唤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会盟台的事情。你跟我来。”
王诩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了半天,还没进入主题。这时,姬章支开众人与他走出了城楼。随后,老人手指远处的会盟台,说道:
“晋人准备祭天占卜,你看我们是否也祭祀一番?这事老夫不懂。将你唤来,是问问你的意思。”
他除了知道祭祀要宣读祭文,抱猪头以外,其余的完全不懂。被姬章这么一问,王诩倒是有些懵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呃...还是不要办了吧。杀猪宰羊的,徒费钱粮。”
“老夫觉得此事要办。会盟台已失,我军士气急需鼓舞。趁此机会热闹一番,酒足饭饱后才能一扫颓势嘛。诩司马负责城中内事,此事便有劳诩司马了。”
地标建筑被敌人占领了,对卫人的士气打击确实是很明显的。可姬章的话让王诩有种错觉。对方一定是把祭祀当成了办喜事,开流水席。直接忽略了其本身的实质作用。
祭祀占卜是借助迷信的力量让士卒相信他们是正义的一方,受到神明庇佑。战则必胜,信则魂魄不灭,从而坚定作战时的决心。这与看热闹,大吃大喝便能振奋士气似乎没半毛钱关系。
王诩眺望着会盟台下热闹的景象。不禁羡慕且感叹晋军的福利待遇就是好。
“哎!这么多口肥猪,晋军今日是要加餐了。”
姬章冷哼一声,然而目光之中亦是充满了羡慕。
“哼!两地百姓的家畜都让他们掳来了,看他们还能吃几日。”
王诩咂了咂嘴。
“佐以醢汁,小火闷煮,啧啧...妙极!妙极!”
红烧肉的味道令他口齿生津。姬章听得大咽口水,猛地一拍王诩的肩头。
“咱们也不能丢了卫人的威风,让晋人给小瞧了。与其眼馋,不如诩司马也操办一番。”
绝对的。他一定是把祭祀当做吃酒席了。王诩翻了个白眼,笑道:
“呵呵。容我一日。祭祀是挺好的。挺好的。对吧?”
姬章随即对着他眨了眨眼。王诩会意的一笑。他开始动摇了。
为了吃些肉食,多拜拜神也没什么不好的。或许表臣百司府与邑宰府的胥吏中,有从事过神职工作的人员也说不定呢。
转念一想,若不抓紧办这事情,待到晋军攻城,想吃顿大餐还要看对手的心情。这委实憋屈。再说了,围城后,除了马匹有储备的草料,可以继续蓄养。其余的牲畜根本没有了食物来源。与其等着掉膘,倒不如大吃一顿。
美食不可辜负,王诩一拍手。这事必须办。
回到少司马府,他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卯时。用过早饭,王诩急召所有管理内政的官员在府中议事。做了两年的官,他自己都未曾准时应卯。此刻倒是新鲜了,居然主动去点卯。
议事厅内,哈欠连天。一众胥吏皆是没睡醒的样子。他们三五人挤在一案,规规矩矩的坐着,虽是困倦,但神情极为肃穆。
王诩新官上任三把火。两把火直接把北戍军给玩残了。昨日又在城楼怒怼大司马,这人的厉害,诸人是有目共睹。他们都不敢得罪王诩,于是受到命令便赶了过来。
此时,王诩高坐主位,很是亢奋的眯着眼睛扫视着诸人。阿季与姬元则女扮男装侍其左右。二人也是一脸的兴奋。众人被看得头皮发麻,不明所以。
迷惑之际,却听那堂上少年说道:
“将诸位召来是有件急事。卫诩长话短说,诸君之中可有任职于太宗府、太祝府、太卜府之人?亦或是了解祭礼、占卜之事?”
众人早就做好了功课。之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已打听清楚。谁都不敢接话。毕竟,绕着城池挖壕沟、砍伐一里内的树木、抢劫国外客商,亦或是推倒会盟台。无论是哪儿一样都不是好事。
见无人回答,王诩又道:
“撰写祭文、三首之礼可有人懂得?”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这活甚是轻松,但看到王诩那期待的表情,又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于是乎,没人回答。
王诩有些恼怒。作为文官不会撰写文章,那还做什么官?于是,怒视着众人说道:
“戚城以往是何人参与祭祀,都站出来。”
堂下诸人心中打鼓。参加祭祀庆典贪墨点胙肉、米粮之类的东西,本就是文官们的职权福利。莫非王诩是打算秋后算账?他们互相对望,通过眼神交流起来。最终达成共识。谁也不站出来。
诸人心里想着,那个某某人贪了那么多都不敢站出来,自己拿的少凭什么来背这黑锅。
王诩有些懵逼。
难不成戚城往年都是混混日子,得过且过的搞些神事活动?不应该呀。会盟台这么出名。就像是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姬舟身为宗室成员,总不会把此处当做KTV来用吧?
他不禁想起昨日姬章把祭祀当做喜宴来办。觉得这叔侄两或许真会这么干。这时,姬元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往年都是由姐姐操持。祭文亦是姐姐书写。家兄只是代为行事而已。你不用问他们,这些元儿都懂。”
王诩错愕的看着女孩,皱了皱眉。很是怀疑的问道:
“你...真的懂?”
姬元轻哼一声,撇了撇嘴。
“哼!本公子又不是你这废物。当然懂啦。祭文便是将祈福之意禀明上苍,祭品越多越显诚意。”
王诩觉得姬元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当看向堂下三缄其口的诸人,坏主意顿时涌上心头。
“诸位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这样吧。两日内,将城中百姓家中存粮、牲畜总归是与吃食有关的东西全部核实上报。”
众人闻声色变。
开玩笑。戚城有两万多百姓,清点他们家中的存粮,便是要带着称量工具走街串巷,进入民户家中。且按五人一户计算,全城就是四千户人家。表臣百司府与邑宰府的胥吏衙差加起来才不过百余人。一趟走下来,这帮文弱的官吏兴许也能像武官那般练出一身的腱子肉。
王诩见众人仍是噤声不言。于是,笑盈盈的带着阿季与姬元扬长而去。既然决定要搞祭祀,那就不能半途而废。三人猫在书房里,开始合计起来。
姬元将小胸脯拍的当当响。然后抱着阿季的胳膊嗲声嗲气的说着。
“祭文嘛!很好写的。姐姐教过我。用于战事的祭文先要写敌人如何的残暴不仁,如何的师出无名。就是说挑起战争最可恶了。然后,再写我们如何的顺应民心,既不愿意打仗,又不愿受到欺负,反抗只是迫于无奈。最后就是大肆吹嘘一番我们的厉害。供上祭品,请某位神明保佑,来飨食即可。”
“元儿懂得真多。真了不起。”
受到阿季的称赞。姬元一边依偎在少女身旁撒娇,一边流露出鄙视乡巴佬的眼神看向王诩。
“嘿嘿!阿季姐姐才了不起呢。难怪诩大人这么听话。”
“你这丫头。”
王诩怕老婆,这玩笑可开不得。碰了阿季的逆鳞,姬元毫无意外的脑门上挨了一记。女孩“哎呦”一声,揉着脑袋。见阿季生气也不理她,于是,迅速将仇恨转移到王诩身上。阴阳怪气的说道:
“诩大人!这祭文,您会写了么?若是不会,奴婢可以代劳。”
王诩支支吾吾的崩了句话。
“有劳元...姑娘了。”
女孩说得头头是道。想来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既然不懂,王诩只好不耻下问。
“那祭祀的礼仪如何进行?舞乐的编排有何讲究?劳烦姑娘继续说解。”
姬元得意的咯咯直笑。看着赌气的阿季,就是不说。阿季见夫君被女孩作弄,无奈的说道:
“好啦!你就说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城主不在,自然是以大司马为尊,由他来宣读祭文。然后按资排辈献上祭品即可。打仗嘛。要以武舞为主,佐以金鼓之声。这才能振奋士气。至于歌姬嘛。戚城内有间女闾,诩大人!奴婢可以带您去挑哦。”
说罢。对着王诩抛了个媚眼。
“咳...那三首祭品当以何种牲畜?”
“打仗自然是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手喽。晋人以少牢祭祀,我们便以太牢。不能输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