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带领乡试中榜的五十名学子延官道去往华都,一路上赏景闲谈,别有风趣。怎奈途中大雨,众人在驿所中躲避,夜间睡下后有鬼仙意图伤人,却被四位长老联手击毙,而后又突显凶兆,众长老商议之下,还是决定顺其自然,一行人第二天又复上路,奔华都而来。
“这华都是咱们威国开国皇帝威元帝的故乡,原本不过是一个贫瘠的小村落,连城镇都算不上,先皇一统天下之后,回到家乡,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房舍无数,这才有了华都今日的繁荣光景。据说在皇宫正殿之后,还有一口水井,正是先皇幼时家中取水用的井,而皇宫所有的水井也都与这口井连通。”
神笔长老坐在车中,正与洛晨几人闲聊。自那日大雨之后,众人一路行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再加上如今太平盛世,并无匪患,车队自在前行,前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已然快要到达华都,眼下距华都不过七八十里,太阳落山前便可赶到。
平枫闻言,坏坏地说道:“所有水井都连通?那要是有心怀叵测之徒想要谋害朝廷,随便找一口井下毒,那一皇宫的人岂不都交代了!”
云纸长老狠狠地瞪了平枫一眼:“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幸得咱们还没到华都,若是在华都之中胡言乱语,别说殿试,只怕你都没法活着从城门里走出来!”
平枫当然知道这些话不能在华都里面说,嘿嘿一笑,也不做声。神笔长老看了一眼车外,说道:“这些不过是民间传说,想来建造皇宫的工匠也不会傻到把水井都连在一起,至于正殿后面的那口水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洛晨闻言,心下好奇:“长老,您每次乡试都会带领中榜学生进入皇宫参加殿试,为何没见过这口井?”
“你当皇宫是咱们润雨学宫呢?没什么秘密,随便你乱逛,进了皇宫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就算你再怎么好奇,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得忍着。”这半个月相处下来,神笔长老对洛晨,平枫,蓝心还有胖墩墩的郭石印象都不错,所以此时也并未太过严肃。
“长老,进了华都,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声音如沐春风,沁人心脾,不用想就知道是蓝心。
神笔长老哈哈一笑:“到底是女子心细,云纸,你和他们说说吧。”
云纸长老点了点头,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华都是天子脚下,富庶繁华,达官显贵无数,虽然这城中有御林军护卫,传说还有三宗仙长时时坐镇皇城,但依旧改变不了这里五方杂处,良莠不齐的局面,入城之后,咱们应该会住在皇宫安排好的客栈,你们可以外出闲逛,但是必须至少两人同去,尤其是蓝心,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云纸长老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黑羽信鸽忽然从车窗飞了进来,被神笔长老一把抓在手里。
“我说神笔,这不是你养的墨鸽么,怎么跟到这来了?”云纸长老看着神笔将鸽子腿上的信纸取下,诧异地问道。
神笔长老打开卷成一缕的信纸,眉头渐渐紧锁,半晌才说道:“看来这次,咱们不用住客栈了。”
说着,神笔张老将手里的信纸转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上面字体粗豪,写道:一别经年,甚是想念,小弟闻得兄长今日抵都,特在南城门迎接。另客栈简陋,不堪下榻,还请江城学子尽到我府,略进薄酒,以待殿试。
简单几句话,下面没有署名,可是洛晨几人却从神笔长老的表情中看出,这写信之人必然大有来头。
半晌,神笔长老才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如今朝上有一名丞相,姓石名江,你们可知道?”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丞相相石江,刚直忠勇,宁折不弯。他是先皇过世,威文帝继位之后才登上相位的,多次直言进谏,甚至因为给百姓减税的事情和文帝在早朝上吵起来过。”
一提起这个平枫顿时来了精神,说道:
“这件事我在茶楼听书听见过,相传争吵之后,一日石丞相命家中做了一道碳烤全羊,正准备享用,忽有宫中太监前来,石刚起身迎接,只见这太监端一玉盘,盘中放着一杯御酒,一把金匕,再无其他。家人见状,皆以为圣上赐死,直唬得面无人色。石丞相泰然自若,端酒于案上,取金匕在手,将烤羊割肉剔骨,大快朵颐,随后举酒一饮而尽,下拜谢恩。次日照常早朝,文帝也未再提及此事,自此丞相石江名声大噪,随后接连几年出使外族,无往不利,一君一臣通力合作,才有威国眼下这般盛世景象。”
一直慢半拍的郭石此时却变得敏捷起来:“长老,您在这个时候提及石丞相,难不成这信就是石丞相写的?他请咱们到他府上?”
云纸张老看了神笔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石丞相曾经来过咱们润雨学宫,与神笔长老相谈甚欢,每次来京神笔长老也都会去拜访,但是这次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来迎接。”
此言一出,洛晨平枫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就连蓝心也不例外,只有郭石眉头一皱,并未作声。
云纸长老把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看着郭石问道:“郭石,你为何闷闷不乐?这石丞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是那等张扬跋扈之人,断然不会为难你们的。”
郭石看了车外一眼,思索了一下说道:“长老,我并未担心这些,而是心中有些疑惑。”
神笔长老转过头来:“哦?说说看,你这惑从何来啊?”
郭石稍作沉吟,说道:“方才听二位长老的话,这石丞相应该是从未在殿试之前接见过中榜学生,可对?”
云纸长老微微颔首,微笑道:“不错,从前都是神笔去他的府上拜会,从未提前见过中榜学子。”
“那就是了,此次石丞相一反常态,忽然要迎接江城学子,那么我想知道,在这华都之中,迎接鹏州,流沙,望海三地学子的人,又是谁?这华都本地的中榜学子,又去往何处?”郭石一番话下来,所有人脸上的喜悦都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说得好听些他们是中榜的才子才女,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一介草民,若是卷入了华都的权力纷争之中,不但自身难保,还可能会祸及家人。
信鸽飞出窗外,径直朝着队尾墨龙玉砚的车子飞去,神笔长老缓缓说道:“去往何处我也不知,但我想既然咱们有人迎接,那么其他城市的学子必然也有他们各自的去处吧……”
云纸长老想起之前在驿所中玉砚算的那一卦,暗运灵气于双目,只见洛晨几人眉心隐有黑气凝聚,但却并不浓郁。可即使如此,这次华都之行,似乎也并不太平啊……
之前轻松的气氛随着这一封信烟消云散,此时已近黄昏,树木枝叶尚未发散茂密,竟有一丝凄凉之感。众人各自闷坐不语,不多时只见一座雄城盘踞前方,城墙厚重,守卫森严,城墙之上华都二字雄浑威猛,让人见之生畏。
十辆马车停在城门口,神笔云纸带着洛晨几人下车,脚还未沾地,就听见一个极为粗犷的男声:“哈哈哈,神笔老哥呀,弟弟可算你把你给盼来了!”
洛晨几人循声望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一名粗鄙大汉正疾步走来。这人蟒袍披身如破布,玉带悬腰似麻绳,发髻不正,金冠半斜,一蓬虬髯胸前荡,两只黑靴足下蹬,若不见身后军士皆恭敬,谁知他竟是当朝石相丞?
神笔长老阅历颇丰,自然不会露出半点端倪,同样露出微笑,在离石江五步远的地方站住,随即整衣下跪,身后云纸,墨龙,玉砚,洛晨,平枫,蓝心,郭石,并其他江城学子齐齐下跪,场面颇为壮观。
“快起来快起来,神笔老哥,你可赶紧起来吧,我来此可不是要受你们跪拜的,哈哈哈哈……”石江见状急忙向前,执手将神笔长老扶起,其他人也随后起身,神笔长老起身说道:“我等不过一介草民,还要石丞相您亲自相迎,真是折煞我们了。”
石江闻言,大笑两声说道:“老哥言重了,江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那是德高望重,带出的弟子也绝对是我威国将来的栋梁之才,别说在此迎接,就算让我站在城门上等他十天半个月,那也是心甘情愿!”
说罢,石江一双牛眼从四位长老身后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见洛晨,平枫,蓝心三人的时候,石江眼中微微一亮,至于旁人,也不过就是走马观花罢了。
“嗯,这五十名学子看起来神采奕奕,真是那个……真是人中龙凤,各位一路舟车劳顿,挺累的,不如先过了盘查,再到我府上,我亲自下厨,为江城学子接风洗尘!”
“谢丞相盛情!”
看到四位长老并众学子,石丞相心情大好,连连摆手:“哎哎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最烦这些个劳什子了,先过盘查,先过盘查,哈哈哈哈。”
华都死令,想要入城必须接受御林军盘查,无论身份贵贱,无论男女老幼,谁都不能避免。这条铁令是先皇立下的,别说丞相,即使是皇帝也不得违反,但有石丞相在场,至少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御林军敢公然劫掠财物或者非礼女学生,以往这种事可是屡见不鲜,四位长老每次都要交出些银两打点才能顺利进城。
长老学生加上车夫一共六十几人,御林军盘查完毕时早已暮色深沉,旁边百姓进不得城,多有不满,但平民哪里斗得过人强马壮的御林军,故而即使心中千般抱怨,也不敢说出一句来,生怕惹祸上身。好不容易过了城门哨卡,石丞相与四位长老共乘一车,洛晨几人则被安置在另一车上,车队自南门而入,径往丞相府去了。
夜色渐浓,这华都城里热闹无比,街边卖艺杂耍,风味小吃,胭脂女红,绫罗刺绣应有尽有。两旁的店铺楼阁也是华贵轩昂,其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比起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晃得众人眼花缭乱,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瞧。洛晨几人虽知此行并不寻常,但也难免少年心性,不多时就把之前的担忧抛却脑后。
车队穿过闹市,行人渐少,再走一段,街上已然没了人影,两旁也不再是小屋小店,而变成了高两丈有余的黛瓦粉墙。沿着这条路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车队才缓缓停下,洛晨几人下车望去,只见眼前碧瓦层栏,好一派恢弘景象
“四十九钉朱门阔,五步台阶迎贵人,石狮凶猛诸邪避,镶金匾额退阴魂,若非登得皇家榜,万金亦难入此门。”
长老学生下车毕,早有下人牵走马车,带着车夫休息去了。这石丞相引众人从正门入,绕过一扇晶莹剔透玉石屏,来到这丞相府正厅。这正厅极为宽阔,灯火辉煌,一张红木中空大方桌摆在其中,上列珍馐美酒,中空之处点着炭火,五只鲜活的肥美羔羊被绑在一旁,鸣叫不止,更有一桶奇香佐料在侧。
众人分主客入座,石丞相端起酒杯说道:“四位长老,还有各位学子,我石江虽为丞相,但却不像别的官员那般搞些个什么文玩字画,附庸风雅。我这一生,唯好口福之乐,这诸多美食里最爱烤羊,天长日久也练成了一手烤羊绝技,今日这丞相府能迎来这么多贵客,我石江先干了这杯,随后下厨,杀羊现烤,给众位接风洗尘!”
言罢,石江举杯一饮而尽,众人哪敢怠慢,纷纷饮罢。只见石江挽起袖子,跳进桌中,随手拎过一直羔羊,那羔羊虽奋力挣扎,然无济于事,石江先把佐料强灌进羊肚,随后取过尖刀,锋刃过处,皮开肉绽,羊血溅入盘中,与各色美食混作一滩,亦有不少溅在学生的衣服头脸上。
一时间,正厅之上血腥四溢,五十名学生尽皆变色,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筛糠。石江哈哈一笑,一手扼住羔羊,另一手端起酒杯,早有婢女将酒斟满:“来来来,食羊肉不可无酒,否则膻腥气太重,倒盖住了羊肉本身的鲜味,再干一杯!”
此时五十名学生已经有半数被吓破了胆,但丞相提酒,又不敢不从,只得举杯。奈何心慌手抖,可惜杯中美酒,还没喝就洒了大半,勉强喝完,酒杯放下又与红木桌磕碰,一时间正厅之中叮当不绝,响成一片,狼狈不已。
对于学生的反应,石江并未理会,拎着兀自挣扎的羔羊走到一只空坛子旁边,将羊血尽数倒入其中,高声说道:“哈哈哈,这羔羊来自西边流沙,不仅肉质鲜美,羊血也是爽口异常,寻常厨子根本无法烹饪,今儿我就来给诸位露一手!”
石江手中刀锋飞舞,不多时就把整只羊剔骨抽筋,内脏皆未取出,就这么直接架在炭火上烘烤起来。此时羔羊犹未死透,被火一烘,四肢弹动,凄惨无比,学生多有掩面不忍视者,洛晨平枫几人亦心有戚戚,满座席中唯有一人,面不改色,慢用酒菜,恍如眼前光景与自己无关一般,这正是“刀俎鱼肉寻常事,谁家帝王不弑臣?”只是不知这面不改色者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