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老将句猛遗失至爱宝剑,深夜私调扶威军,圣上震怒,欲要降罪于句猛,石江从中周旋回护,奈何刁全几人处处作梗。最后还是句猛将军立下豪言,此去不仅要平定北境,更要把北地边疆向外延伸十里,文帝大喜,登时把私调扶威军之事揭过,赐赤焰龙驹,句猛将军受了赏赐,自点兵开赴北境不提。
咱们且不去理会北境战事,单说句猛府中遗失的那把宝剑,这宝剑通身洁白如玉,温润无锋,前无剑尖,后有凸格,整如一柄白玉尺一般,一线黄光自剑柄而起,贯穿头尾,时时流转,玄奥非常。这黄光时聚时散,恍若细沙,因此这把剑名曰飞沙剑,乃是寂真人所使兵刃。
当年寂真人的师父凡真飞仙从赤泽里带回坠星剑谱,随后便身患奇疾,下落不明。寂真人拜入道门之前经历本就凄凉,此时师父忽然失踪,不由得心中感念,不胜悲伤,在宗中修行百年之后,竟隐隐生出心魔,寂真人自知心魔厉害,故而离开宗门,进入凡间历练道心。
这寂真人离开宗门,四海为家,那一日行至南疆,恰逢扶威军与南蛮军队交战,被蛊毒所制,动弹不得,只有一员猛将带着千余人奋力厮杀,奈何蛮军人数众多,扶威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寂真人本不想出手,正欲离开,却瞧得那扶威军带头之人有些面善,且身上隐有龙气,正是天子之象。
寂真人见状,心知这人乃是日后定天下,安社稷之人,断不可死于此,这才不慌不忙,手持飞沙剑突入蛮军阵中,以一人之力将蛮军杀退,保了威元帝一条性命。只是厮杀之时衣袂飞舞,将遮面的面纱掀起一角,好巧不巧正被句猛看见,谁曾想这一眼便让句猛记了一生。
打退蛮军之后,当夜寂真人住在军中,夜半心魔忽然无故发作,周身灵力鼓噪,心下杀意纵横。寂真人不愿伤了凡人,连飞沙剑都没来得及拿,强忍着心魔之痛飞身离开了扶威军营帐,遁入大山之中。次日句猛寻不见寂真人,自是十分挂念,便将飞沙剑带在身边,辗转四方,从未离身。
这寂真人离开扶威军之后,本想将心魔压下,谁知这心魔一反常态,来势汹汹,大有同归于尽之态。寂真人无法,索性直接借无归路回到宗门闭关,借宗中灵气闭关化解心魔去了,这关一闭几十年,寂真人再出关时,不但心魔尽散,而且修为也从原来的真人中境一跃到真人圆满,得以继承师父道场收纳门徒。随后洛晨便在凡间屡遭劫难,阴差阳错进入人宗,拜在了寂真人的门下。
此次寂真人来在凡间,正是要寻回飞沙剑,起初她以为飞沙剑必流落在南疆某地,可是搜寻一圈下来却是一无所获,寂真人倒也不急,在南疆四处打探,总算是从老人口中听得些零碎线索,一路顺藤摸瓜,寻到华都之中。
洛晨在修炼之余曾经提起过丞相府,寂真人来到华都无处可去,于是一进城便直奔相府而来,相府甲卫固然精锐,但在寂真人面前却是形同虚设。闲庭信步走进府中,寂真人忽闻小院之中有人谈论洛晨,遂驻足细听,不过是些追怀伤感之词,随后石江赶来,聊起句猛之事,寂真人这才知道原来飞沙剑竟是被当年那名将军带走,至于中间痴情一段,寂真人却连眼都没眨一下,过耳就忘了。
得知飞沙剑下落之后,寂真人当即动身,寻得将军府,视其中来往军士于无物,轻易取走飞沙剑,此时飞沙剑剑身之内浅黄灵光几乎散尽,若是再晚个几年,这柄剑就会变成一件凡物,再无威力,好在及时寻回,仔细炼化一番自是无碍。这边寂真人拿剑离开许久,句猛才发现宝剑遗失,当即大怒,这才有了后来私调扶威军,触怒圣上之事。
人间朝廷的那些个琐碎寂真人自是没工夫去搭理,眼下飞沙剑已然寻回,寂真人当即出城,寻了一处山巅,正要催动灵力开启无归路,此时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声音飘然而至:“人宗的小娃娃,这么着急就想回去?”
纤手一动,飞沙剑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铜寒霜剑,寂真人周身灵力鼓荡,淡然说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嗝”
来人似乎是打了个酒嗝,随后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无归路……晚来风……绊脚石……嘿嘿,名字起的倒是不错,可还不是得特特地跑到这归宗之位才能回归宗门,啧啧啧,真是麻烦得紧!”
寂真人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三宗的无归路,晚来风和绊脚石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可发动,实际上对于方位的要求极为严苛,若非本门弟子,就算是亲眼目睹也未必能找到准确的位置。听眼前这人话外之意,似乎是对三宗之内的规矩了如指掌。
寒霜剑发出一阵嗡鸣,寂真人在山巅上执剑而立,飒然仙风,冷声说道:“不知阁下师出何门,为何要打探我三宗的规矩?各门自有各方圆,不来不往无情面,还请阁下自重,同为修仙之人,莫要这般没眼色,贸然挡人去路!”
“小姑娘牙尖嘴利,不错不错,各门自有各方圆,不来不往无情面,自寻福地修妙法,不羡旁人有洞天!”话因未落,一个酒坛子忽然从夜色之中显现而出,带着一阵破空之声直袭寂真人。
这酒坛宝光闪烁,其内灵力充盈,一看就不是凡品,寂真人目光一凝,寒霜剑倏然而动,太极剑法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同时一道雷法骤然催发,道道神雷覆于剑刃。小小山顶雷光明灭,剑影飘摇,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太极剑似缓实急,滔滔不绝,酒坛子固若金汤,不动如山,寒霜剑这等宝器点在上面竟是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哈哈哈,小姑娘剑法不赖,术法也有几分火候,兵刃也是十分神妙,只可惜不过真人圆满之境,这倒是吃了亏了!”
寂真人早知对方境界在自己之上,此时不慌不乱,迎着酒坛欺身而上,寒霜剑一晃,竟在寂真人身后显出无数剑影,堂而皇之,杀气肃然。可来人面对这漫天剑气,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好,这一手真不错,只是空有其表,一把剑破不了我这酒坛子,就算再来一百把,一千把,也一样破不了!”
寂真人闭口不言,纤手一引,漫天剑影飞扑而下,第一把剑准确地点在酒坛上,第二把剑紧随其后同样点在这一点上,来人发出一声惊叹,酒坛飞速旋转,横冲直闯,寂真人此时占得一丝先机,哪能让对方轻易逃脱,灵力一动,口中念道:“一念成一界,万法总归空!”
话音一落,只见漫天剑影之中隐隐显出道道裂痕,剑影穿入一道裂痕中,随后便会从另一道裂痕中射出,迅捷无比,数十丈须臾可至。原来这寂真人方才将自己本命之界唤出,剑影便在外界和本命界之间来回穿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阵法,只见那道道剑影斩夜风,东西上下隐虚空,内外阴阳皆大道,来去无影任纵横。
有了界术之助,任由酒坛子转得再快,剑影也能紧随其后,只听虚空之中“叮叮叮叮”响个不停,无数剑影尽点在酒坛的一点上,可是在最后一把剑消散之后,悬浮半空的酒坛猛然发出一阵刺眼白光,寂真人只觉雄浑威压铺天盖地,整个人被轰出十丈开外,而那个酒坛子却依旧毫发无伤。
“哈哈哈,好好好,人宗果然是人才辈出,这一手界术用得精微巧妙,若不是我境界超过你,这会只怕已经被你废了法宝啦!”一只长满黑毛的胳膊忽然伸出,将酒坛子抱在腰间,哈哈大笑着说道。
寂真人身形一动,飘回山顶,看着对面抱着酒坛的光头大汉,冷然说道:“阁下到底是谁,在这山顶阻我回宗,究竟意欲何为?”
这光头大汉摆了摆手,说道:“嘿嘿嘿,小姑娘,你且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说着,也不见这大汉有什么动作,五道灵气倏然飞射而出,站定东南西北中,随后五方相连,霎时成阵,其中灵力平稳,固若金汤,俨然是一座五行护魂阵。道门三宗同气连枝,寂真人又是人宗弟子,自然认得这阵势,而且方才阵法瞬息即成,若非地宗弟子,断无旁人能做到这一步。
思虑至此,寂真人执剑在手,弯腰淡然说到:“原来是地宗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秃头张呵呵一笑,就算知道了自己是地宗前辈,这小姑娘也没表现出多少恭敬呐,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当即说道:“小姑娘,我乃地宗飞仙秃头张,你进华都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你了,此来正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
寂真人直起身来,说道:“不知前辈想打听何人?”
秃头张找了块石头坐下,说道:“我师侄的徒弟玉砚真人在凡间历练的时候在江城的一座学宫里教过一名叫洛晨的学生,我听他说后来洛晨拜入了人宗,那小子和我颇有缘分,我还送了他一块白雪碧心玉,现下想问问他过得如何了。谁知一路走来,三教九流的人见了不少,人宗弟子竟是一个都没瞧见,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你,看你身法不错,所以才出手试了试,哈哈哈哈……”
以寂真人的性子,自是不会把方才的比试放在心上,而且她也看得出张前辈并未出全力。玉砚真人应是与神笔真人同辈,这位前辈方说玉砚真人是他师侄的徒弟,按辈分排过来,自己应该叫他师叔才对,心中思量过后,寂真人这才开口道:“张师叔,洛晨确在我人宗,不知您找他有何事?”
秃头张叹了口气,说道:“唉,找他能有什么事?他连个道童都不是,我是想找他的师父,这孩子在凡间短短数月,先是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后是家中失火父母丧生,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无论他如何释怀,终会留下心魔……呵呵,总之他的情况十分棘手,倒不知是贵宗哪一位有这么大的魄力,敢收洛晨为徒。”
寂真人把一缕青丝捋到耳后,淡然说道:“师侄不才,正是洛晨的师父。”
秃头张闻言猛地一愣,随后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东找西找没找到人宗弟子,没想到今天居然直接碰见了洛晨的师父,哈哈哈,既然你是洛晨的师父,应该也知道洛晨心中暗藏魔念,那你且说说,你打算如何化解啊?”
谁知寂真人直接摇了摇头,漠然道:“弟子无法化解。”
秃头张的笑声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看向寂真人,问道:“无法化解,那我倒是想听听,你对洛晨做了些什么。”
寂真人随手将寒霜剑收起,平静地说道:“起初我用灵力封禁了他的紫府,如此洛晨虽能不受心魔之苦,但却无法行周天,谁知后来阴差阳错,洛晨心魔复发,我顺势将心魔单独封禁在他紫府深处,这样便可让他照常修行……”
秃头张呵呵一笑,说道:“所以你是在赌,赌洛晨的修为和心境能快过心魔,然后心魔便能自行化解,可对?”
寂真人点头说道:“不错,洛晨初入人宗之时,心魔便已经能够自行发动观星引灵,拖延下去只会让他彻底坠入魔道,所以我现在禁止洛晨使用引灵之术,只循规蹈矩地去修行,若是如此这般还是不能化去心魔,那也只能说是洛晨命数使然了。”
秃头张微微一叹,虽然他觉得这种方法实在是冒险了些,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方法。沉吟了一下,秃头张说道:“我送给他的白雪碧心玉,他可还带着?”
寂真人瞥了秃头张一眼,说道:“自然,他初入人宗之时无人肯收,险些被心魔斩去本性,若非白雪碧心玉帮他拖延片刻,洛晨早就走火入魔了。”
秃头张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那便行了,洛晨是你的徒弟,我不便过问,你就按着你的路子去调教便是,唉,只盼他能化去心魔才好啊。”
寂真人神色淡然,看向秃头张说道:“师叔,您是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七情六欲,眼下为何会对一个少年如此挂念?”
秃头张身形腾空而起,笑着说道:“哈哈哈,我也是受人所托,沾了因果,所以才会这般,但是小姑娘,谁说修仙之人就不能沾七情六欲?你又怎知你眼下是在七情六欲之外呢?哈哈哈哈,行了行了,多说无益,且等着吧,走啦!”
秃头张周身灵力鼓荡,倏忽之间已然不见踪影,寂真人在山顶停留片刻,灵力涌出,这才转身踏上无归路,返回人宗去了,这正是“离了凡间归村落,斩断红尘染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