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回 闹灵堂何千辱洛冲 起邪风猛火焚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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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这洛晨父母二人正在府中等候儿子消息,可一早醒来,见屋外天色阴沉,细雨纷纷,只觉心神不宁。刚要出府,却见一醉汉卧于府外,说了好些个不吉之言,夫妇二人愤而回府,晚上润雨学宫云纸玉砚二人来到府上,告知洛晨在华都污蔑圣上,死于天牢。夫妇二人一时肝胆俱裂,泪如雨下,一夜之间,青丝皆白,府中仆人见状,个个悲戚不已。

却说这洛冲见府中仆役尽数跪在厅前大哭,心下也有些不忍,勉力站起身来,秦月眼中尽是血丝,也随后起身,站在洛冲身后,眼中一片死寂,不见半分生机,众仆役见状,悲伤更甚。

“罢了,都起来吧……”秦月刚刚说了一句,便觉得心下一阵酸楚,竟是说不下去了,洛冲面色灰败,扶着秦月说道:“各位,我儿洛晨,死于华都,虽说润雨学宫长老说我儿是嘲讽圣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但我夫妻二人却是断然不信,这其中必然多有曲折,才使我儿蒙受不白之冤,以至身死天牢……”

管家闻言,高声说道:“小少爷平日里虽偶有顽皮,但是心地善良,颇识大体,对老爷夫人更是极为孝顺,怎么可能在殿上胡言乱语,让老爷夫人伤心,此事我断然不能相信,若是老爷夫人有心上京为小少爷洗清冤屈,老奴愿随同前往,侍奉左右!”

此言一出,廊下仆役中年岁大些,跟着洛冲走南闯北跑过商的顿时随声应和,洛冲惨然一笑,说道:“多谢各位,但眼下并非计较此事的时候,我儿一路舟车劳顿,昨天才回到家中,想必已是累了……管家,你且带人置办黄钱纸马,白绫素灯,我要操办葬礼,安抚我儿亡魂……”

管家闻言,哪有不从,当下带着几个小厮往集市上置办去了,一众丫鬟婢女也急忙开库,取了白绫素灯。一府之人,悲而不乱,伤而不慌,到了晌午之时,整个洛府之中尽挂白绫,正厅之上洛晨棺椁放于正中,小厮阿庆跪于一旁焚烧纸钱,一片肃杀。

昨晚学宫云纸玉砚二位长老前来,后秦月又伏棺大哭,旁人早就有好事的,把始末根由编了个七七八八,四处宣扬。这自古以来,谣言皆是这般,若是有人大富大贵,这谣言就把他说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有人遭逢变故,这谣言就把他说得狼狈不堪咎由自取,正是“闲言碎语墙头草,左右全凭一阵风”。

这洛晨之前高中,城中传言便把他抬到云里去了,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庇佑江城,这江城若是没有他,那必然是天灾人祸,不得安宁。此时闻得洛晨身死,一夜之间城中传言便换了腔调,什么欺君罔上,什么目中无人全都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居然说洛晨在殿上调戏皇后,招致圣怒,所以才会被打入天牢,羞愧而死。

城中流言沸沸扬扬,真假难辨,但有两件事是确定的。第一,江城乡试解元洛晨已经死了,第二,洛晨是因为在殿上嘲讽当今皇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而死的。

无论何时何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有一个不变的特点,那便是趋炎附势,之前洛晨高中,这群人一个个跑来厚礼相赠,此时却纷纷销声匿迹,以至于这洛府从晌午到傍晚,竟无一人前来吊唁,直至天色渐晚,郭石父亲郭厚,平枫父亲平山才双双登门。

“洛老哥,我来迟了,本来我二人下午就打算过来的,可却被太守公子何千给请了去,非要给我们摆酒庆贺,我们左右推脱却推脱不过,只得在那席间干坐了两个时辰,洛老哥,你……你这头发?”

平山一进门就忙着解释,此时才注意到洛冲夫妇二人须发皆白,顿时错愕不已,郭厚拿起一叠纸钱,放进火盆中烧了,随后说道:“洛老哥,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夫妻二人还是节哀顺变,要是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和平山保管给你办妥!”

秦月一见郭厚平山就想起了郭石和平枫两个孩子,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念及洛晨,心头一酸,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旁边丫鬟急忙上前把秦月扶到一旁。洛冲忧心地看了秦月一眼,半晌才说道:“多谢二位前来吊唁,想我这洛府当初还门庭若市,此时竟会这般冷清……呵呵,二位不必忧心,我一生经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说到后面,洛冲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平山虽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洛老哥,我们二人此次前来……”

这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子飞奔来报:“老爷,太守公子何千前来吊唁!”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极为嚣张的笑声从厅外传来:“哈哈哈哈,我说平叔郭叔二位怎么那么急着走,原来是要到这来喝酒庆贺呀?好好好,这地方我也十分满意,小侄就在这,与二位叔叔开怀畅饮,岂不快哉!”

见洛冲面色阴冷,平山生怕他一时冲动伤了这何公子,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急忙上前两步说道:“何公子,我与郭厚二人的确是家中有事,您也知道,我以种田为生,郭厚也是一个屠户,这家里离了人可不行……”

何千哈哈一笑:“平叔哪里话,您儿子平枫乃是江城乡试探花,郭石虽未进三甲,但也是深藏不漏,早晚必成大器,不像咱们这光宗耀祖的洛大状元,竟敢殿上嘲讽圣上,自取其辱,堂堂江城学子,横死天牢之中!我呸,真是丢尽了江城的脸!还敢说什么光宗耀祖,我看这洛家的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估计是要被气得连鬼都做不成了吧!”

堂中烛火一阵摇曳,阴森诡异,厅中仆役尽对着何千怒目而视,洛冲上前一步,没有理会拼命使眼色的郭厚,缓缓说道:“何公子,我儿不知在华都有何遭遇,竟被人诬陷成辱骂天子,还赔了性命,这件事其中必有隐情,我儿虽有几分高傲,也不会做出那等无君无臣的事情来!”

何千闻言,哂笑一声:“切,我说洛冲,你儿子高中是不是把你的脑袋冲糊涂了,状元虽少,但也不是百年一遇,难道你是想说当朝天子和群臣百官都是瞎子不成,会凭空诬陷一个小小庶民?或者说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洛晨清白?”

洛冲冷哼一声:“证据?凭我儿敢在云月楼驳斥贪官,痛骂纨绔,就能看出他心里藏忠义,眼能辨是非,嫉恶如仇,不屈权势,真乃大丈夫也!何公子,当天你也在云月楼中,不会是忘了吧!”

何千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洛晨高中当天,他在云月楼意图强抢云月双魁,结果被洛晨一阵冷嘲热讽,没要到人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灰,回家后又被父亲好一顿责备。眼下洛冲提及此事,这何千如何不难堪?

“好好好,好你个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我告诉你,来之前我父亲已经和我说过,洛冲教子无方,致使江城蒙羞,这就要断了洛家在江城的所有商路。但是呢,小爷我天生仁慈,实在是不忍你落得个老无所终的下场,这样吧,只要你现在跪下,叫我一声爹,然后再把你儿子的尸首取出,放在洛府门口,挫骨扬灰,我就去和我爹说说,在这江城之中给你留个立足之地,如何?”

洛冲看着得意洋洋的何千,怒极反笑:“何公子还真是……天真烂漫呢,这天下乃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何家的天下。洛家行商,以诚待人,八方结缘,你断了我江城商路,却断不了这天下商途,还真以为我洛某离了这小小江城便活不下去了不成?至于叫爹,还是算了,你这等不孝子还是留着去折何太守的寿吧。”

洛冲话音未落,一道曼妙身影忽然从何千的影子里冲出,锋利的匕首直取洛冲咽喉,又一只飞镖射向秦月,势若闪电。但就在此时,一股淡淡灵气忽从洛冲秦月上身上迸发而出,堪堪挡住刀刃飞镖,保了二人一条性命。

洛冲心下虽惊,但也只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秦月面色一冷,直接站起身来,傲然说道:“怎么,堂堂太守公子,竟也用这等卑劣的手段么?”

隐于影中的女子慢慢显出身形,只见她身穿夜行衣,眼神冰冷,脸上刺字,长发及腰,一根玉簪头上插,三寸寒锋指间藏,若以为她身形纤巧无勇力,定叫人须臾命丧见阎王!

何千似乎没想到这女子会突然杀出,脸色有些不悦,随后看着洛冲说道:“洛冲,看不出你居然也……好,我倒要看看,你离了这江城,要如何过活!”

说完,何千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女子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女子微微低头,也跟了上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洛府门口,洛冲秦月才松了口气,冷汗涔涔而下,那女子杀出的一瞬间,洛冲夫妇被杀气所摄,神魂动荡,只是因为遭逢大变,心下悲伤,反倒支撑了下来,没有被那杀机震慑得筋骨皆软。

一旁郭厚平山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平山说道:“我和郭厚前来一是为了吊唁洛晨,二就是为了告诉老哥一声,那何太守怕是要对你们夫妇不利,谁知这何千竟一路跟过来。老哥,想来你也知道这何公子心狠手辣,咱们虽没见过这何太守,但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何太守此时也必然不怀好意,老哥你千万小心啊……”

洛冲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厅中棺椁,黯然说道:“我儿已死,就算那何太守再怎么不怀好意,于我来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多谢二位前来吊唁小儿,此番恩情,洛冲铭记在心,眼下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二位了,等我家晨儿入土为安,洛某必与夫人登门拜谢!”

郭厚平山闻言,立时躬身告辞。洛冲夫妇在正厅待了片刻,便命人关了府门,回到洛晨房间之中整理遗物,只是二人心中悲戚,连夜未眠,方才又被那神秘女子杀气冲击,刚坐在床上便觉困乏无比,竟然就这么双双在洛晨的房间里睡了过去。正厅管家见老爷夫人许久未归,也就遣散了守灵之人,只留下阿庆在厅上看守。

这大抵也是劫数所致,洛府仆役置办丧事,又守了大半天的灵,俱都困乏。又赶上夜间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大家都以为这雨天潮湿,纵然有火也必蔓延不开,心下这么一想,就都松懈了下来,或者回房,或者找个什么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一时间整个洛府寂静无声,连看守灵堂的阿庆都已然进入梦乡,殊不知劫数将至,大祸临头也。

转眼三更,正厅之上,火盆之中忽然飞起一阵邪风,盆里黄钱复燃,飘飘荡荡,飞得满厅都是。有几片恰落于纸马之上,须臾便将纸马点着,这火势渐起,却又一点声音都不闻,片刻便烧着了梁上所挂白绫。此时阿庆终于醒转,只觉得神志恍惚,四肢自动,呆呆愣愣地走出厅外,模糊看见一道白影悬于半空,四下乱指,所指之处俱已着火。

说来也巧,就在这正厅着火之时,外面细雨倏然而止。这火一烧起来,什么房梁瓦片瞬息便被烤干,大火不多时就出正厅,过花园,直奔厨房而去。阿庆有心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动静,只能站在厅前干着急,眼看着火朝着洛晨房间烧了过去,这时阿庆才听得有人喊道:“走水啦!”

随着这一声喊,阿庆才觉得四肢复软,又能驱使,慌忙朝着仆役所居厢房跑去,一路跑一路喊,不多时洛府仆役皆醒,众人纷纷抬水救火,可此时火已成势,哪里扑得灭?于是便从洛晨房间一路烧去,库房,书房一间都没漏下,统统烧了个遍,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慢慢熄了。

此时洛府外面早已聚了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管家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昨夜大火烧着仆役房,洛府的仆役丫鬟几十人,将近一半葬身火海,还好这管家运气好才死里逃生。此时幸存之人个个灰头土脸,管家清点一遍下来,竟然不见了老爷夫人,顿时慌得手足无措,不多时早有润雨学宫云纸玉砚二人前来,见到洛府这般境况,俱都惊诧。

好不容易待到火彻底熄了,管家又带人在瓦砾中翻了几个时辰,只在仆役房附近找到十几具焦黑尸体,却唯独找不见老爷夫人尸身。众人无法,只得先把丧生之人先行送到城南黑叶柳林里的义庄停置,再回到废墟之中慢慢搜寻不提,这正是“离火加身飞灰散,片瓦不留算劫终”,究竟不知这洛晨回来又要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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