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夜尽天明,万里无云,钟炎带着铁柱出城采买,谁知半路忽然现出一具残尸,把铁柱吓得魂飞魄散,钟炎心疼徒弟,便让铁柱先行回去,自行去往孟家村采买食材,深夜未归,铁柱忧心师父,急忙奔到云月楼求助,秦烟却说钟炎性命无虞,铁柱终归难以放心,拎了把菜刀一路寻来。
之前铁柱在路边瞧见的那具残尸生前为阴傀所杀,本就有怨,后又被乌鸦啄食其体,怨念更盛,不过数十日,竟养成厉鬼。先是魇了铁柱,只是铁柱年轻力盛,又被钟炎送回城里,一身鬼气被城中阳气一冲,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让铁柱周身困乏,这才睡了那么久。
这边铁柱安然无恙,可钟炎毕竟年事已高,如此一来二去早被那厉鬼魇住,只是他本有仙根,这些年心无旁骛,专心经营五味阁,竟使得心境越发空灵安稳,故而被魇住之后才能不受其扰,依旧去到孟家村采买食材,只是这回夜色渐浓,阴气愈重,这才渐渐身不由己,混混沌沌地赶着车朝九曲江下游而去。
近年来阴傀横行,生灵涂炭,夜间纵然晴朗,也架不住深山林木影影绰绰,路旁杂草重重叠叠,更兼阴风呜咽,薄雾冥冥,森寒刺骨,荒无人烟。身处其中别说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就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
却说这钟炎被厉鬼魇住,出了孟家村,便朝着九曲江下游而去,不多时已然走出十几里路,车后面的活羊早就不知散到何处去了。这厉鬼上身分两种,一种就是像铁柱那样,浑浑噩噩,迷迷糊糊,要是有阳气入体,便能慢慢回还,要是没有,时间一长阴气沁入脏腑,那就没得救了,随后厉鬼便可循迹而来,取而代之。
还有一种便是如钟炎这般,此时他坐在车上,心神清明,目可视,耳能闻,但一双手脚却不听使唤,更兼周身寒冷无比。只因这厉鬼生前是被阴傀撕扯啃咬而死,故而这会上了钟炎的身,便也想让钟炎死于阴傀手中,白日里厉鬼潜隐,听到张屠户说下游有个村子被阴傀屠戮殆尽,故而这会才驱使钟炎直奔着九曲江下游而去,只因心中怨念驱使,欲要报之于生人。
那村子离孟家村着实有些距离,钟炎被那厉鬼所制,策马前行,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缓缓停下,钟炎只觉一阵血腥气从身侧扑来,急忙奋力转动眼珠看了过去,果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去,其中隐有响动飘荡不定
只见那淡淡愁云聚散,轻轻惨雾氤氲,古道何处断肠音,森然白骨犹在,皮肉无处可寻。
黑里藏红冷血,齿痕历历残心,一夜桃源到如今,正邪千古相对,丧命总是黎民。
马车于路上停了半晌,这才缓缓转过来,踏入那蜿蜒小道,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走入村中,只见这村里处处门户大开,残尸历历,或仆于墙上,或倒于院中,或手足俱断,或脏腑横流,加之天气严寒,尸身上结白霜,死不瞑目,神情狰狞阴森,分外可怖。
这会进了村子,马车便不似方才那般迅疾,只缓缓朝深处走去,那愁云惨雾把村里门户庭院笼得迷迷蒙蒙,其中哭泣声,哀求生,怒喝声,惨叫声飘荡不定,惑人心神,更有无数身形,时隐时现,怨念冲天,这一村男女老幼为阴傀所杀,不过一夜竟都化作厉鬼,其阴邪凶厉可见一斑。
“吼……”
钟炎为厉鬼所制,正不知所措,忽闻一阵低吼自村落深处传来,随后脚步声杂乱而起,腥风铺面,两匹枣红马早被吓得屎尿齐流,跪倒在地动弹不得。须臾脚步临近,但见许多百姓缓缓而来,身上衣衫残破,多有血痕,面色青黑,双目泛红,周身阴气化作黑火,跃动不已,缓缓朝着钟炎逼了过来。
“呵呵呵……”
几声尖细惨笑自心头而起,随后钟炎便觉着周身寒意一沉,原本看向他的阴傀登时把目光放在那两只枣红马身上。两只枣红马见阴傀临近,拼命想转头逃跑,却因惊吓太过,连起身都不能,更别提什么发足狂奔了。
两匹马一阵嘶鸣挣扎,反倒引得阴傀走得快了几分,片刻已然来在眼前,前面阴傀眼中红芒闪烁,枯瘦大手一抬,狠狠抓了下来,登时扣进了一匹马的大腿之中,那枣红受此重创,双眼猛地一突,刚要跃起,那阴傀手掌一紧,但听“咔嚓”一声脆响,枣红马腿骨已然被阴傀捏碎,此时又有几只阴傀扑上,分别抓住枣红马的另三只腿,纷纷捏断,剧痛蚀骨,枣红马登时瘫倒在地,口中流涎,随后四条腿被生生扯了下来,血流如注。
一群阴傀被血腥味一激,发出阵阵狂吼,或用手抓,或用牙咬,一匹高头大马只用片刻便已然被撕成了一副骨架子,内脏横流,腥臭四溢。只是阴傀似是有意避开要害,故而这会马匹犹自未死,硕大的马头四处摇晃,连着周身骨架齐动,狰狞诡异。
钟炎被厉鬼以阴气包裹,所以眼前一群阴傀才对他视而不见。此时他端坐车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了多年的枣红马被眼前一群怪物撕扯成了这幅可怖的样子,心下苦楚难当,腹中翻江倒海,偏生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涨红了脸强自忍耐。
这一匹枣红马足足被折磨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死去,阴傀意犹未尽,又将另一匹马缓缓虐杀,嘶鸣不止,血流成河,溅了钟炎满头满脸。眼看着这一匹马也要气绝身亡,笼在钟炎身上的寒意却开始缓缓淡去,几只阴傀双目一动,登时朝钟炎看了过来,满是鲜血的青黑面容缓缓朝钟炎靠近,眼中红光闪动,狰狞无比。
“吼……”
附身的厉鬼似是有意为之,先将钟炎隐匿,使其看着阴傀将两匹马生生虐杀,这会又缓缓收起鬼气,引阴傀发觉。但见无数阴傀面容狰狞,周身血腥四溢,纷纷凑向钟炎,几乎就要贴在钟炎的脸上,只要那厉鬼再将鬼气收起一丝,钟炎便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乾天成圆,坤地履方,四方八极,化阴同阳!”
就在此时,一声清喝倏然而起,这声音柔和悦耳,偏生又浩气内蕴,但见八道红光飚射而至,分列八方,化作纯阳阵,将这一群阴傀围困在内。随后一百零八道灵力上下飞散,七十二道入地,三十六道升天,做成一个绝踪阵,须臾便将荒村隔绝。
“啊啊啊”
阴煞烈阳,本不相容,这烈阳阵一起,内里阴傀登时张牙舞爪,嘶鸣不止。钟炎周身为阳气灌注,阴寒之感烟消云散,但他毕竟先被厉鬼上身,后为阴傀逼迫,早吓得魂不附体,这会纵然重获自由,一时间也难挪动半点。
“区区阴傀,也敢猖狂!”
清喝再起,一道身着黄衣的女子身影从天而降,足尖一点,立在纯阳阵上方,手中法诀一变再变,但见阵中红光之内隐有金芒,一众阴傀七窍中黑血横流,更有甚者周身筋骨爆开,其中五脏皆已腐烂,被阳气一照,化作缕缕黑烟,倏然飞散。
这些阴傀不过散兵游勇,只能猎杀平民百姓,那女子本就是修真之人,这会以阳气灭阴气,自然势如破竹。不过片刻,一众阴傀便被纯阳阵尽数屠灭,空留累累白骨,枕藉堆积,比之方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阴傀死绝,那阵中女子方才一跃而下,绕过那一大滩马血白骨来在了钟炎面前,瞪着一双如水秋波左看右看,随后才直起腰来,手中一张烈阳符一闪而过,转过头朝远处喊道:“玉砚师叔快来快来!你看这里有个活人呐!”
“呵呵呵,凉微,我之所以让你速速布下纯阳阵,正是为了救下这个老人家,难不成你这会才瞧见他么?”
眼前这个名唤凉微的女子闻言,绣眉一蹙,双手叉腰转过身来,指着不远处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玉砚师叔!你你你……你又拿我当出头鸟!你就不怕我手里一个迟滞,这老人家就没命了吗!”
那中年人缓缓自远处而来,但见他身着浅黄道袍,腰间一块美玉,脚下登云履,头顶香木簪,眉清目朗,身长八尺,举手投足气质非凡,笑着说道:“区区纯阳阵,若你催动起来还能有迟滞,那我这个做师叔的岂不成了假把式?”
这男子便是当初洛晨尚未拜入仙门之时,在江城润雨学宫教书的玉砚长老。他本是地宗弟子,后洛晨拜入人宗,玉砚随后回到本门,晋级真人,又过数载,阴傀出世祸乱人间,玉砚身为仙门中人,自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便带了一名经常缠着他的后辈女徒凉微下凡,救济苍生。
这凉微生性跳脱开朗,方才还柳眉倒竖,一脸怒容,这会玉砚几句话说下来,她却已然眉开眼笑,仰着下巴沾沾自喜去了。玉砚抬手宠溺地点了点凉微,这才来在钟炎面前,蹲下身来,一道灵力打入,随后问道:“老人家,这会您觉着如何?”
这会钟炎体内鬼气已然被灵力化去,按说应该无碍了,只是这么一遭下来,着实将他吓得不轻,听闻玉砚发问,愣了良久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的马……我……我……好冷啊……好……好冷啊……”
玉砚略一查看,便知钟炎应是惊吓过度,魂不守舍,当即取出两张烈阳符,于钟炎前胸后背各贴一张,随后手中暗掐法诀,灵力一鼓,钟炎只觉着腹内一阵翻腾,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其色灰黑,腥臭逼人,吐到最后,钟炎脸上猛地一红,随后一口黑血吐出,呛得他涕泪齐下,咳个不住。
“咳咳咳……多……多谢……多谢仙长……仙长搭救……咳咳咳咳咳……”
说完这一句话,钟炎便咳得弯下腰去,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慢慢平复,脸上也有了些神采。玉砚此时方才问道:“老人家,我看您方才体内阴气鬼气互相交缠,应是被厉鬼上身,所以才用符法将其驱除,自打昨夜天降异象,江城附近阴傀便骤然增多,还请多加注意才是。”
钟炎心下感激,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面前之人脸色大变,身后阵阵阴寒透骨,旁边女子花容失色,惊呼出声。这种种变故须臾而生,钟炎尚来不及应变,玉砚已然飞突而出,这正是“黑火焚云生邪煞,阴傀一怒战真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