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到房间后，苏文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道格拉斯正站在自己身边，看到他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旁边床上，名为莉蒂西娅的半精灵还在沉睡。

苏文凑近看去，发现她身体微微抖动，似乎正深陷噩梦。但没过多久，就安静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几分钟，忽然再次颤抖起来，如此反复不休。

他终于一拍脑门，明白自己忘掉了重要的事。

这是陷入循环了！

而且是上百次的循环。

“怎么办，要弄醒她吗？”苏文喃喃自语，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计划或许已经成功了。

毕竟是在一切完工后，验收阶段才出现的岔子，这就意味着，之前完成的内容，仍会按照自己构筑出的梦境“播放”出来。只是后面的结局有所不同——原本应该是和半精灵接下来的记忆无缝衔接的，但现在弄出来了噩梦中才会存在的奴隶主，顺便还有自己这个不存在的“路人”。后者还好说，但前者……

怕是会留下心理阴影吧。

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糟。

苏文知道，这种明显不合理的事，哪怕变成了深刻的记忆，也会被主动归类为出现了幻觉之类的解释。

可不要小看了人类的自我欺骗能力，其实人类对于过去的事情的记忆，大多都是被美化过，或者丑化过的，为的便是能够更符合自己的心意。同理，那些不合理的东西，也总能找到一些合理的解释。

但有一点却不会变，那就是自己前面的“催眠”，应该是成功了。在这名半精灵醒来之后，她恐怕会混乱一阵子，但最终，她会选择相信那一段天衣无缝的梦境，而非看起来明显更加不合理的情形——苏文是一具骷髅变身的事实。

苏文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道格拉斯，后者欣慰地点了点头。

“原来大人已经完成到了那种程度，那么如果不出意外，这件事虽然不完美，却也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道格拉斯赞扬道，“至少她会将您的真实身份当做梦境，然后遗忘，至于其他的事，便没那么重要了。我们已经可以离开这里，稍后我会派人暗中观察，以确认后续的发展是否正常。”

苏文则由衷道：“辛苦你了，道格拉斯，这段时间我的要求一直都比较任性，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不管怎样，在自己醒来到今天为止，这名老人任劳任怨，并将一切事情都做得井井有条，要是没有他的帮助，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如此顺利地阻止终亡教会的计划。而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美解决，但这后面牵扯到的势力太大，苏文可不打算继续插手，能够让许多无辜者活命，他已经很满意了。

“何足挂齿，能够为大人服务是我毕生的荣幸。”道格拉斯微笑道，“不过，大人您真的已经做好了决定吗？毕竟根据在下看来，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进入魔法学院，那里花上五年才能教给您的知识，我可以在一小时之内全部传输给您。而且，您现在已经很强了，无论是灵魂感知能力、吞噬能力、化形术，还是筑梦术，其中的任何一个，在那些凡夫俗子眼中，都是难以理解的顶级存在，甚至如果您还想学习其他的……”

“好了，道格拉斯，你又开始了。”苏文连忙摆手制止了这老家伙的说教，不过这一次，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反倒是早已见怪不怪了，竟有些哑然失笑，“如果我是唯结果论的人，早就接受了你口中‘奥托陛下’给我的命运，毕竟这意味着强大到极点的力量。但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

“更大的力量意味着更大的责任，而我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用来自保，够了。”似乎早已对此有所准备般，苏文缓缓说道，“你认为我去魔法学院，真的是为了学习魔法的力量？不，至少这并不是全部目的。如你所见，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年，而其中的半年时间还在沉睡中度过，这说明我的心境仍然停留在过去，而我也并未拥有你所谓的陛下的记忆。而这段经历的空白与缺失，却不是力量能够弥补的。换句话说，现在的我，还不堪承受所谓的巫妖王的重任，也无法成为你所期盼的合格的陛下，哪怕拥有了无敌于世界的能力，也一样成为不了王者，终究是一届匹夫。”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

苏文接着道：“很显然，你的奥托陛下，当年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提醒你，不要操之过急。但或许是对于旧帝国辉煌的渴望，又或许是对于我的过高期盼，让你总是忽略了这一点，而当你何时真正意识到，心境和实力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时，便何时能够真正理解你的奥托陛下的深意了。”

“这……”

道格拉斯若有所思的同时，又开始冷汗涔涔。

但苏文知道，这种并非第一次出现这家伙脸上的表情，并不代表他真的心悦诚服，很大概率只是配合自己的表演。毕竟这家伙光在命匣的时间就五百年，再往前追溯又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早就是老戏精了，小看不得。

但这次，他打算更进一步。

必须让他心服口服。

“顺带一提，你知道命匣为何分阶段吗？”苏文又向道格拉斯提问道，同时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但不妨可以大胆猜测，这正是你那奥托陛下作出的布置之一：在不同的阶段，通过限制命匣的效果，来限制我的最大能力。而为什么要限制呢？你想想，如果想让我最快速度取得巫妖的力量，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此外，不知你是否有注意到，命匣告诉我，我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考核，注意，是‘考核’——这是否意味着，我达成了某种条件，才被命匣所认可，所以才开启了第二阶段？”

一连三问，道格拉斯终于睁大了眼。

似乎终于产生了些许疑惑。

苏文继续说道：“那反过来推测，我为什么没有失败呢？既然是考核，就会有失败的可能，而喝下化身魔药的行为，你也说了，根本不可能失败，所以考核的要点肯定不是喝药本身。那么，必然是喝下化身魔药之前的事情，而我在获取积分的时候，到底做到了什么能够被纳入考核范围的事呢？”

顿了许久，苏文自己说出了答案。

“我认为，答案是，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道格拉斯眉头皱起：“可是，陛下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

“所以我也只是猜测，毕竟除了这之外，我没有做过任何值得被称为‘考核’的事。而且看问题不能只看一个方面，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你那个奥托陛下有些冒犯，所以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是否有想过，他在第一阶段给我发的那些留言，看起来像是在跟我跨时空聊天，实际上却是在……对我进行诱导？”

道格拉斯有些不明白：“大人，怎么说？”

“你也应该看到了那些留言的内容，基本每天都在问我有没有杀人，杀了几个人。老实说我一度都怀疑你的奥托陛下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因为就算他问得再多无数次，我难道还能真的向他汇报一下工作？”

这话说得道格拉斯当时脸就青了，显然巫妖奥托在他的心里有着无与伦比的分量，决不允许他人置喙。换个人说这话，恐怕此时早已已经迎来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然而眼前侮辱自己最尊敬的陛下的，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陛下的灵魂本身……这种矛盾让道格拉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脸色仿佛便秘一般，十分精彩。

苏文却没有在意这么多，他知道道格拉斯终于被自己带到了一条死胡同里，一心想的只有趁热打铁，一劳永逸。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不可能收到我的回复，那么奥托三番五次给我留言，一会向我炫耀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杀人如麻，一会又告诉我做人要心狠手辣，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想你的陛下还不至于无聊到专门给一个五百年后的人故意做出这些不知所谓的留言，而他越是这么做，就说明他越看重‘是否杀人’这一件事。若我本身是一名嗜杀之人，看到他的这些留言后，或许会大受鼓励，但反之，却只会觉得很聒噪，更加不会动为了力量而杀生的念头。这才是留言的价值所在。”

“至于你的陛下，支持哪边？”

“这很好猜测。”

“你也说过，当初你的奥托陛下，在建立了亡灵帝国之后，作风便和巫妖时期有了很大的改变，开始注重规则与秩序，不再滥杀。按照我们那边的话说，就是从混乱阵营转变为了守序阵营。那么道格拉斯，你觉得你的陛下，是希望你把我培养成一名国王呢，还是一名强大到极点的巫妖呢？”

道格拉斯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里，苏文知道他正大受震动。

他再进一步：“想想看，如果我获得了第二阶段的命匣能力后，便立刻采取和原来截然不同的作风。我开始献祭生灵，获得能量，并最终让自己变得真的像是一个巫妖，便能够顺利开启命匣的第三个阶段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是一名巫妖，却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完成你和奥托的夙愿，光复亡灵帝国的领袖！”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道格拉斯哑口无声。

半晌之后，他才终于选择了五体投地的拜服。

“大人，您的智慧超乎我的想象，这点即便是灵魂转世之后，也未曾改变。我想我已经彻底理解了您的意思，既然您已经有所打算，那么从今以后，我将转变策略，不再主动对您做出任何引导，直到您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不过，大人如果遇到任何困难，或是需要在下帮助的地方，只需要开口，在下便会竭力而为。”道格拉斯说完，行了一个隆重的帝国礼，这是一种类似誓言成立的表示。

苏文满意地点了点头。

同时也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要把巫妖奥托的虎皮扯出来才行。

这个老顽固，可算被自己说服了。

他微笑道：“你能这么认为，我很高兴，道格拉斯。”

苏文十分清楚，之前自己虽然压制着这名老人，但后者从未从内心中心悦诚服，而今天这一席话语之后，道格拉斯已经从内心中认同了自己的看法。这也就意味着，在自己接下来的学院生涯中，自己会轻松很多，至少不用担心这家伙的时刻安利和诱惑——妈蛋，饶是自己意志如此坚定，这段时间都被他安利成功了“化形术”和“筑梦术”。虽然都是用作必要用途，但以后要是一遇到困难，就有个道格拉斯从背后阴森森的告诉自己，我这里有好东西可以渡过难关，自己可真不一定能把持得住。

长此以往，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掌握了一身黑暗法术。到了那个时候，不是巫妖也变成巫妖了。

其实这倒是次要……

毕竟力量是没有善恶之分的，苏文自问哪怕掌握了巫妖的力量，只要它们不会侵蚀自己的心智，那么自己还是能把持得住。最主要的是，前面他说的那些推测，看似很有道理，但其实都是为了说服道格拉斯，这段时间想破头皮才精心设计出的一套完美说辞。至于那个该死的巫妖奥托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鬼才知道啊！

说不定他就是想让自己沿着巫妖的道路走到头，先把能杀的东西杀一遍，再慢慢培养成治国型人才呢？

还别说，这种可能性挺大的。

而要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巫妖力量每增强一点，就离命匣的下一阶段越近一点，同时也是在走向巫妖奥托为自己铺设的道路！甚至到达了某个阈值后，当命匣认为自己已经强到一定程度时，搞不好直接给自己强制开启主线剧情。到那时候，自己可就真的命不由己了，再做反抗恐怕为时已晚。

所以苏文可不能让道格拉斯毁了自己的学院生涯——他还指望着过上装逼打脸扮猪吃老虎的生活呢！

自己都穿越了，不经历这些，而却去接手什么复兴帝国的重任？他又不傻，真以为复兴亡灵帝国会是什么好玩的事的，恐怕都是些乳臭未干的中二少年吧，他早就已经过了会为这种事而血脉贲张的年龄了。

说到底，装逼、打脸、泡妹子，才是王道！

必不能让这个糟老头子毁了自己的计划！

还好，自己成功了。

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苏文表面上做出贤者模式状，微笑着搀扶起了道格拉斯，对这名帝国老臣投去了念头通达的目光。

他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道格拉斯。不仅如此，这几百年为了迎接我回归，你也已经付出了太多精力，等做完了特里底斯的收尾工作，你就休息一段时间吧。如果某一天，我做好了接受命运的准备，会在内心深处对你发出呼喊。你要相信，这一天终将到来，而那时，我将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站在你面前。”

道格拉斯沉默良久，终于留下两行老泪。

“我明白了，大人，感谢您的慷慨！”

他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