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难以置信。

眼前之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在行动之前，他就观察过，作为梦境的主人，这名半精灵正独自待在阴暗庄园的某个房间里，把自己关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而苏文作为拥有着这个梦境空间“管理员权限”的筑梦者，他当然知道那里发生的变化——此时那个庄园仍然一成不变地存在着，但房间里的半精灵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眼前的半精灵，可以肯定是莉蒂西娅在梦境中的投影。

可按照常理，一旦梦境的主人离开了某个场景，并进入了一个新的场景，那么旧的场景就会陷入崩塌。换句话说，这个梦境世界，由于本来就是灵魂的衍生物，所以显得相当唯心，在灵魂无法照耀到的地方，便是一片虚无。

苏文难以理解，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

他很快平静下来。

虽然命匣断开连接，但他知道，那玩意只要检测到自己有危险，就会主动掉线。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就能击败自己，之前的数次战斗，也早已证明了危险是完全可以克服的。

站在自己面前的半精灵，虽然看起来清醒，但她的灵魂还在沉睡。这样状态下的她，是以一名“眠者”的身份在看着自己，就像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不管见到什么人，都不会第一时间觉得这是一名梦境入侵者一样。而不管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醒来之后也都会认为那只是一场梦。

因此，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半精灵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苏文知道，自己还没有真正面临危险——这种状态的半精灵，非常容易欺骗。

至于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一会问道格拉斯就行，反正他什么都懂。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先脱离这名半精灵的视线。

苏文自然有所准备。

首先，他现在并非以苏文的面貌出现的。

若真这么做了，恐怕第一时间就会看到这名半精灵惊慌失措的表情了，就像不久前才在现实世界见到的那样。毕竟“眠者”虽然处于沉睡状态，但也是能进行思考的，自然也会认得眼前的人是谁。众所周知，人在梦境里面，能够做出简单的判断，虽然有时会显得很蠢，但至少还没到痴呆的地步。

苏文现在的面貌，是一个这名半精灵完全不认识的普通路人。

这可以避免被她认出来。

当然了，即便是普通路人，也是有讲究的。苏文用的都是从她的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找来的素材——这点很重要，因为入梦者的大忌，就是让梦境的主人看到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东西。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对于一个只懂得四则运算的人，在梦里遇到一本写着高等函数的书，那么他会发现自己很难打开它，而要是强行打开，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上面的东西他一点也看不懂，与此同时，梦境也会开始崩塌。

这种崩塌的速度，比自然醒来的速度要快得多，对做梦的人来说无非都是从梦中醒来，但对于梦境入侵者而言，则根本没有撤离的时间，就会被吞噬。而这，就是梦境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种机制说强很强，毕竟哪怕是最弱的灵魂，也能够以此消灭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入侵者。但说弱也很弱，因为想要绕过这种被动保护实在太容易了，自己只需要稍微伪装，然后不主动作死，就能确保安全。除非对方也是“入梦者”，能够主动控制梦境，并利用这种机制，找出并消灭入侵者——但这样，就变成了梦境攻防战，那是入梦者之间的事情。这名半精灵显然不是入梦者。

所以苏文一点也不慌，他立刻做出了完美符合一名路人的反应：在这片属于梦境建设末尾的特里底斯街道上，他面不改色地向半精灵走去，然后与她擦身而过，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当中。

而果不其然，后者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在苏文消失了之后，便疑惑地看着这片街道，似乎感觉有些熟悉。

没过多久，她想起了什么，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神色中出现了惊恐。她开始僵硬地左右环顾着——这种动作，正是“眠者”的表现。毕竟在梦中，灵魂沉睡的情况下，虽然有害怕的意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够僵硬地随着本能的想法切换视角。而此时，苏文早已经撤退到了安全区域。

红点再次亮起，苏文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还有道格拉斯焦急的声音。

“大人，您没事吧！”

苏文一边观察半精灵的后续反应，一边回复道：“没事，只是被正主看到了一眼而已。道格拉斯，你还别说，换个角度来想，命匣的自动断线机制真是个好东西，刚才要不是它，我恐怕还没那么快发现自己暴露了。”

道格拉斯也松了口气：“那就好，大人，这种事情还是太冒险了，要不然您出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比如我安排人手把她送绝对隐秘的地方。既不伤害她，也不会让她泄露秘密。”

“前提是你的手下百分百值得信任。”苏文说道，“若处理得当，这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法。如果这边的行动失败了，就照你说的这么做，但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是不希望让外人干涉这名半精灵。干涉的越多，知道她的人也就越多，风险就越大。你也不希望我被人发现是个骷髅吧？”

“我明白，请问现在进展如何？”

道格拉斯沉声道。

“说到这个，我正要请教你，这名半精灵的反应有点诡异，她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而之前存在的地方却没有崩塌。”苏文皱眉道，然后详细描述了自己进入梦境后发生的事情。

道格拉斯静静听完，然后沉吟片刻，神色严肃。

终于，他说：“大人，我建议您立刻离开梦境，然后杀死这名半精灵。”

苏文一惊：“为什么！”

虚拟光幕上，道格拉斯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回答：“之前我以为这名半精灵是无能力的普通人，但我错了，根据您的描述，她有着成为入梦者的潜质。能够在梦境中随意穿梭，却不会破坏梦境，便是这种潜质最佳的体现，除此之外，他们甚至会无意识对入梦者进行反击。而由于巫妖大人您作为完美生物，本身就有学习一切的资质，所以这种最基础的知识我没有向您提起，真是失职。”

“我可以确定，她是‘眠者’而非‘入梦者’，危险性应该不大。”苏文皱眉道，他没有离开梦境，显然尚未打算放弃。

“即便如此，危险性也已经大幅度提高。”道格拉斯恳请道，“大人，这是老臣衷心的恳求，请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之前在观察的时候，不知道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在贫民窟被烧毁的房屋下，这名半精灵曾经提到过，居住在那里的鬼魂对她很和善？”

苏文摸了摸下巴：“……大概还记得，那件事不是瞎扯的吗？”

“不，那座宅子确实存在一个冤魂，而这名半精灵描述的历史，也基本符合事实。您知道为什么那里位置宽敞，并且有阁楼可以遮风挡雨，却几乎从没有流浪者把那里据为己有么？要知道，光靠流言和恐惧是不会阻挡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人类在走投无路时胆子很大。真正阻止流浪者们出现在那里的，是另一个更加可怕些的原因——在最初观察的那几日，我曾秘密调查过那栋宅子，据说在这十几年间，除了频频出现的‘闹鬼’事件，几乎每年都会有在那里过夜的人死去，并且死状凄惨。尸体像是遭受了强烈的痛苦，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凶手。”

“就在刚才之前，我并没有在意这部分调查结果，认为不过是贫民窟中低劣的流言。但现在它却能够被很好解释了——如果那里真的每年都会有死者出现，那么一定是那个被困在废墟里的冤魂干的，那个鬼魂是一个隐藏的恶灵。”

但苏文听道格拉斯这么说，似乎有些不解道：“但在当初这名半精灵的描述中，那可不像是个邪恶的鬼魂。”

“邪恶和善良都是相对的。比如说，不死者位面的亡灵大君们，在亡灵帝国建立以后，便纷纷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道格拉斯隐喻道。

苏文立刻会意：“道格拉斯，你是说，这名半精灵，战胜了那个冤魂？”

“很有可能，一些恶灵有入侵梦境的能力，那些死状凄惨的人想必是在梦中受到了致命惊吓，灵魂认为自己死亡，从而连同在现实世界也死去。而这名半精灵，恐怕也受到了侵袭，但在无意识之间反过来给那只冤魂强烈震慑，后者才变得像她口中那样和蔼可亲。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梦境中，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道格拉斯焦急道，“大人，你还是先出来吧，继续呆下去风险太大了。”

“唔——”

苏文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觉得小命要紧。

“好吧，我这就出来，但我还是不同意把这名半精灵杀死，还是让你的人来善后吧。反正要是不经过引导，哪怕有入梦者的潜质，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名梦境世界比较独特的普通人罢了。”

但就在他准备主动退出梦境的时候，却奇怪地“咦”了一声。

只见在那片街道上，出现了新的人影。

由于苏文大体浏览过半精灵的表层记忆，所以这些人他都知道是谁：正是之前那座‘噩梦庄园’的主人，即这名半精灵还是奴隶时候所归属的奴隶商人，以及他手下的爪牙。

他们带着镣铐和刑具，显然要来捉拿半精灵。而这些梦中的虚影，正是那名半精灵自己创造的——此时她瘫坐在地，瑟瑟发抖。

很显然，这半精灵又做噩梦了。

看来是昏睡之前，被自己吓得不轻的缘故。

苏文摇了摇头，登出了梦境。

只是……

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