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城外,数万军马都在操练。
夜来时,付乘风独坐中军大帐。不到两月,军中连变,一连死了两位领军大将,用什么来安定可能扰乱的军心?
只有一法,操练!
只要兵士们一天到晚的忙起来,他们就没力气去想什么了,这是一个残局,付乘风独撑残局,他也只有此一途。
他的大帐中,除了一案,什么都没有,甚至比庞宽布置得还要寒素。
他倾力一搏,给这塞上赢得了他想要的宁静。可宁静之中,他只觉得心中好空。
他不知小妹现在怎么样,他也一夜一夜的想起蹇宝。他从没想到,一个人的死会对他此后的一生影响如此之巨。
那个纵马边关、叱咤十余载的蹇宝,他帐中的侃侃而谈,他炉前的奔牛一斩,他的笑,他那么淡定地喝下属于自己命运的那一碗毒酒。
付乘风不知自己做错了没有,只是每逢夜,每逢这独坐中军、阗寂无人的夜,他就会重新想起这三个月来的一切,觉得、自己的生命,从不曾如此如此的好空好空。
帐外鼙鼓声起,是军士们在夜习。
这有规律的一切,就是人间能构建的所有幸福吗?
付乘风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他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来,也许,对真正的生命而言,那场无拘束的、可以纵马长奔、纵情泼肆的乱世永永远远不该结束。
汉家千余年来累积的生存与制度是如此琐屑与沉闷的,有早帐,有晨练,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没有游荡,没有放牧,没有...自由。
付乘风也是爱自由的,他是个武者,可他这个自由的武者拼力构建捍卫的,原来只是这一场沉闷闷的生。
卫兵忽然夜惊,然后发现没事,帐外窃窃私语了会儿后又静了。
烛花一爆,说着夜已三更,可付乘风还是不想睡。失眠是最近发生的事,你总是在夜里面对着自己的生命。
夜来时,更鼓声息,生命抖去生活强加在它身上的灰尘,在这时复活过来,以无限的重压、无数的拷问来直击你的灵魂。
付乘风忽然想:在蹇宝三十几年的生命中,也曾无数次面对着这样的夜吧?
他在劫夺粮草前,在宗族千口流离无定时,在深夜自省处,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其实,只要屈一屈膝,跪下来,接受祖宗传下的生活礼法,一切就都会好了吧?
但他不能,也不能够。
案上有酒,浊酒。
浊酒一杯家万里,付乘风虽能豪饮无惧,但本来,他是不爱饮的。
可近来,他爱上了酒。酒是男儿友,可那本活生生的、言笑晏晏、对这生命有自己承负与确定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为什么没有机会和他成为朋友?
付乘风忽觉,如果蹇宝活着,其实,他们该很有机会成为好友,一种真正的朋友。
这时,他忽觉得背上一凉,这是他习武人的直觉,他觉得有一样冰寒寒的、属于金属的凉意对准了自己,那凉意集中于一点,他的后心。
他的寒毛一竖,剔了剔眉,再次确定后,他就把手挪向他身侧的箫。
十几年来,箫是他的友,他的胆,他的抚慰,他的信念,还从不曾远离过他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