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璇的目光越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凝视着长白国的本阵方向。那里尘烟四起,杀气蒸腾。“看来敌人很快就要进行又一次进攻了。”
身形娇小的蝶莺同样向远处望了一眼,“不。他们一定会等厉白风那四位大宗师调息完毕,我猜,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吧。只是到时的攻势会更猛烈,我们的情况会更凶险!”话刚说完,她就咳出了一口瘀黑的浓血,身体摇晃。
“蝶莺大宗师!”方念璇与沐晓韵抢上前去扶住她。
蝶莺就在砖石堆上盘腿坐下,“我也要抓紧时间恢复才行。”
一身红衣的箫依闪身跃到高处张望。镇北关的城墙在天海胜三的暴烈一击下当中断裂,中间位置可谓是空门大开,剩下的两端也是摇摇欲坠。城外的夏朝武者们正在徐徐回撤,站在破碎的城墙上排列成人墙警戒。
镇北关已经无险可守了,剩下的千余名武者是最后的战斗力。尽管城中还有几万精兵待命,但是能够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
箫依翘首无言,颜色鲜艳的服饰让她看起来像是战地上一朵夺目耀眼的红花。
沐晓韵大声呼喊着她,“箫师姐,情况如何?”
箫依飞身下来,神情黯淡地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躺在担架上的鹿清瞳恢复了几分气力,用手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关破城危,我天威府弟子留下来与北虏拼死一战,你们门派弟子护着我朝精兵往洛州撤退吧。”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决绝之意。她与青琅同在官场沉浮,但是感情一向很好。如今青琅丧身于城外的血肉坟场中,尸骨难寻,她悲痛之余,也萌生了死志。
“不!”方念璇忽然大声回应。她安置好了蝶莺与方奇两位大宗师。目睹他们两人面如金纸却拼命地运转气息,但就算他们曾经站在武林的巅峰,受了这么重的伤后,同样难以在一时三刻恢复如初。
再看站在形同废墟的关口上的众多武者们,人人流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而陈无忌还在搂着墨白的尸首怔怔不语,朋友与长辈的相继阵亡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肉体与心灵同时受创,让他魂飞天外,忘却了眼下的处境。
大概他还在伤心该怎么回去面对师妹易无期吧。方念璇这样想着,指望不上他了。
方念璇迅速在内心下了决断,即使目前的军心可用,士气激昂,但在武者为尊的世界,实力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她严肃地对鹿清瞳说道:“鹿将军,下令全军撤退吧!”
鹿清瞳有些惊愕地望向她,“公主。卑职守土有责。。。。。。”
方念璇止住她后面的话,“你们已经尽力了。无须再作无谓的牺牲。”
鹿清瞳带着哭腔,用嘶哑的声音大叫道:“公主,我还可以继续战斗!”
她的亲卫,她的朱雀营属下,以及从各地抽调来的天威府精锐,跟着她的悲鸣大吼,“公主,我们还可以再战!”
方念璇忍住荡漾在眼角的泪水,运起内劲提高声量,令城头的每个人都听到她的声音,“诸位都是我大夏的好儿女。我们在这与敌苦战,连挫其锋。在实力相差甚远的情况下,以少战多,这样的战绩已经足以引为骄傲。”
“我当然相信大家还可以与北虏再战斗下去。北虏夺我国土,毁我家园,我又何尝不想饮其血啖其肉!但是,今日的局势已经转变,事与愿违。即使不计算双方的大宗师,敌方也有比我们多一倍的顶尖武者,还有强悍的十几万大军。”
“我们城墙已毁,无险可守。再坚持下去,只是将我们的性命变成敌人的战功。我们撤退,绝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要保存我们的力量!诸君都是我大夏的栋梁,是未来扭转局势的希望。我绝不允许大家白白地牺牲在这里!”
“两国交战,又岂能用一城的得失来判定胜负!北虏以下犯上,区区弹丸之地,就想吞并我大夏之天下,那是痴心妄想!我们今日败一城,他日便能夺回十城。有朝一日,我会与大家一起杀到大雪山去!”
“城中百姓早已疏散,我们大可从容后退。洛州天阔地大,何处不是我们的反击之地!”
“等会我将下令焚烧镇北关,就让北虏得到一片焦土吧!”
“我们一定会再回来的,到那时再与侵略我们的北虏分出生死!”
方念璇的话语回荡在破城上空。绝大部分人都被她振奋人心的演讲所打动,也有很多的人,面上闪动着沉痛与惭愧的神色。一日都没能坚守,实在是太屈辱了。
鹿清瞳从最初的冲动中冷静下来。她望着一张张神情复杂的脸庞,心里也知事不可为了。敌方的优势太大,死守只会变成为国捐躯,但那样真的有意义吗?就像方念璇说的,把力量留起来反击不是更好吗?
近乎夏朝三分一的武力聚集在这里,激战半天损失了大半。真的要让他们全部葬送于此吗?还是留点火种吧。无论是门派弟子,还是天威府精锐,经过今日一战,一定会知耻而后勇,在来日的反击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低声叹道:“就依公主所言,撤退吧。朝廷如有怪罪,我自会一力承担。”
“不。”方念璇扶着她的肩头让她躺下去,“我会说服那个皇兄,今天出战的人都是有功之人!”
鹿清瞳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像是无奈又像是解脱似的吁出一口气,再无言语动静。
到了此刻,发号施令的人隐隐变成了方念璇。在场的人也无一人有异议。
箫依与沐晓韵协助着她,有条不紊地进行撤退工作。一如众人所料,城外两三里处的北地武者们还没有得到本阵的命令,只是观望,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更远处的敌军本阵,大概也听取了厉白风等四个归来的大宗师的意见,暂时偃旗息鼓,在积蓄更大的力量中。
沐晓韵推了推发着呆的陈无忌,“师兄,该走了。”
陈无忌茫然答道:“走?不打了吗?”
沐晓韵正不知从何说起,方念璇走了过来,她目光如刀,俏脸含霜,“无忌!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陈无忌如从梦中惊醒,立即察觉到周围异常的气氛。午后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的间隙漏下来,形成一道道奇妙的光线雨。面容灰败衣裳污秽的武者们慢慢移动在残屋败瓦中。不少人在城下的战场中搜寻收拾着同门的尸首。曾同生,不能共死,那么就将他们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带走吧。
这其中,又有像楚洛泽、青琅、黎鸳那样血肉尽化无形无迹地消失在大地上的,便由同门捧走一抔被染红了的黄土留作纪念。
很快有木龙山的弟子过来,接过墨白的尸首运走。
方念璇犹自瞪着失了神的陈无忌,“无忌,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让我失望。”
陈无忌面无表情地答了声,“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推开扶着自己的沐晓韵,将红月刀收入鞘中轻轻提着,一脚高一脚低走去木龙山的队伍里。
方念璇也不再理会他,紧张地指挥着大军的撤退。
经过半个时辰的忙碌,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方念璇与箫依、沐晓韵三人领着一千名负责殿后的各派武者,徐徐穿过静寂城池,往城南走去。
走在最后的人有次序地点燃设置好的火点。等所有人走出城外,曾经繁华无比的镇北关被熊熊烈火覆盖了,黑烟冲天,房屋倒塌之声连绵不绝。
方念璇还下令实力尚在的武者合力将城南的城墙尽力破坏。因为下次再回此地,就是攻守逆转之势了。
至此,天下闻名的雄关化为焦土。
人群中的陈无忌回望着烈焰呼呼的城池,这景象似曾相识。只不过飞沙关是被炎教圣女米雅用天火摧毁,而镇北关是夏军自己放火焚烧。两次参与的战争都以自己夹杂在败军中仓皇而走为结局,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就连见惯了生死的老兵们,与敌军血战直面生死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到这刻真的弃城远走,眼看自己用生命保护的东西被付之一炬,也难免感到悲痛莫名。
唯独方念璇在看过一眼后坚毅地不再回头,她在火光的映照下步步向南,全身散发出神圣凛然的光芒。她肃穆的表情坚定不移而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一个人,她会领着大家再打回来的!
在他们清扫战场的时候,北地武者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但北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镇北关在烈火中燃烧,没有乘胜追击的命令。
这一仗他们同样赢得沉重,代价不菲,战力起码折损过半。不管是出于对对手的尊重,还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总之,一脸阴恻恻神情的天海一心最终下达的命令是原地等候,大火熄灭后再进城。
方念璇领着十万大军一路南下,同时劝谕沿途的百姓尽快离开北方,往南边走得越远越好。而镇北关失守的噩耗也飞快地传到了京城,传到了大夏各地。天下震动。
洛州北面的守军和平民顿时陷入了慌乱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南下逃难的大潮。道路充塞,方念璇等人的速度大大放慢了。
鹿清瞳劝方念璇先率领各派精锐兼程赶往京城,但方念璇拒绝了。这支部队是目前留在北方最有战斗力的队伍了,只有他们勉强可以抵挡一下长白国的追兵。她要尽可能的殿后,甘当保护的屏障,让更多的平民有机会逃离。
也许是他们的幸运,也可能是镇北关需要清理的时间太多。长白国铁骑的踪影还没有在洛州出现。
但另外不幸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了。
得知镇北关败阵,方念璇擅自主张决定弃城撤军,当今夏皇方念真大发雷霆。他立即降旨剥夺了方念璇的公主称号,并将鹿清瞳就地免职。他还命令这支队伍立即停下,原地等待,不日将由天威府另一位偏将李灼夏从越州北上接管,准备再次反攻镇北关。
这位李灼夏是天威府的另一位杰出女将,原来驻守在西北的朔州。鹿清瞳接管朱雀营后,她便领命改任越州。如今鹿清瞳兵败被免,她又顺便接任执掌朱雀营。传闻中是一个杀伐果断辣手无情的奇女子。
不过,令天下人更加惊愕的是,这道旨意还没有传达到方念璇等人手中,一个恐怖的流言先流传开来了。
镇北关失守后第二天,被尊为太上皇的老夏皇毫无征兆地在破旧的乾清宫中突然崩落。消息泄露后,不少人都怀疑是方念真暗中下毒毒杀了太上皇。因为太上皇经过那夜的皇宫之变后身体恢复得非常好,甚至由于不近女色而比以前更健康。他的死实在是太过蹊跷。
凤凰谷的大宗师曲阳怒闯禁宫质问方念真。方念真岂会容忍他的放肆,立即下令贴身护驾的天威府两个大宗师将曲阳拿下。曲阳不服,双方火拼。曲阳寡不敌众,当场陨落。
方念真怒火中烧,即使曲阳身死也余怒未消。如果不是因为战事吃紧,对凤凰谷势力还多有借重,他就要将凤凰谷一派打成乱党除之而后快。为了泄愤,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在盛怒之下,将十几个对此心怀不满的大臣或打入天牢或斩首示众。一时间京城骚动。
方念真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后悔。他感受到了门派势力对他的杀机,外忧内患之下,他竟然宣布即日起驾出京巡视天下,第一站是幽州的临安城。
这下子更加引得民心惶惶,京城里无论是富户还是贫民,争相逃离。大夏的首善之区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十室九空,几乎沦为鬼城。
而方念真为何要选择去幽州避难,实在也是有他不得已之处。
话说泰州的战况,惨烈程度比镇北关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