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本分却又暗藏实力的老牌勋贵们并不是任人随意宰割的羔羊,更何况,隆兴帝也害怕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干脆和左相党联合来对付他。
可这终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隆兴帝不愿直接赐死冷宗之,是不想冷宗之死后,左相党疯狂反扑,不利于朝堂稳定的贤明之心。现在,关良明惹怒九公主,成为了打破三足鼎立这稳定局面的那把钥匙,隆兴帝又何需再忍。
心里想得再清楚,关怀诚也不得不向毅国公求助。
他是堂堂二品大员,可隆兴帝不敢随意赐死冷宗之,真要对付他却是不需思虑太多的。
明面上,他是老牌勋贵官位最高,最有出息的。可是,老牌勋贵暗地里的势力其实还掌握在毅国公的手里。
老祖宗们颇有远见,明暗势力相互依持,掌控势力者以能者居之。
关怀诚能力不错,性格软硬有度,能伸能屈,处事也算公道,该狠心时也能下得了狠手,是内定的老牌勋贵下一代掌舵者,如若三五年内还不能进内阁,就会卸下官位,推出新一代站在明面上的人,自己隐入暗地,如同毅国公一般成为老牌勋贵暗地里的实权掌握者。
“毅公……”关怀诚闭闭眼,艰难开口,“仲实愿推举子溪为刑部侍郎。”
桌后老者平淡幽厚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精光,开口却是微微叹息,“仲实啊……领导者终归还是应该顾全大局,你……始终多了些儿女情长的软弱之气啊。”
关怀诚羞愧垂头,掩盖住嘴角的嘲讽。你刘毅倒是知道顾全大局,还不一样贪图权势,老祖宗定下规矩,不能一家独大,我说推举你儿子取代我成为勋贵明面上的第一人,你不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还假模假样的对着我说教!
一想到此,关怀诚就揪心揪肺的疼。自己儿子本就送了把柄给圣上,现在自己为了求得毅国公出手,又许诺推着刘淳远,刘子溪上位,陛下必定会趁机惩处自己,降爵贬官,那三五年之内入内阁更是无稽之谈,明面上地位降了,要想立马退下来接管勋贵暗地势力也就成了泡影,看刘毅这熊熊野心的模样,也不会甘心退位让贤。
可是,谁叫关良明这小子是自己唯一的子嗣,他要没了小命,自己苦苦追权逐势又有何用。
哎!说到底,还是家中妇人无知,养歪了孩子,害苦了我。
不管内心如何思绪翻涌,面上却是带着愧色和感激,“毅公深明大义,仲实万分感激。”
毅国公抬眼看着关怀诚,“嫡长子怎可长于妇人之手,此次看在祖宗面上救你一回,还望你受此教训,引以为戒。”
关怀诚再次拱手称是。
毅国公靠向椅背,缓缓摆手,“你且回去吧。”
关怀诚点点头,“叨扰毅公了。”
关怀诚离开刘府不久, 刘府侧门再一次打开,一架轻便的马车悄然驶出,朝着皇宫大门的方向快速奔去。
一刻钟不到,马车便到达了皇宫大门不远处。
“来者何人?”宫门侍卫大声喝道。
早已从马车架子上起身下去的侍从大步跑向宫门侍卫面前,递上身份令牌,“毅国公前来求见陛下。”
那侍卫接过身份令牌看了看,又抬头看了一眼马车,才把身份令牌还给侍从,向旁边后退一步,抬高声音喊到,“开东侧门。”
马车行驶到东侧门前,毅国公才走下马车,拂了拂衣袖,抬腿往里走。
前往武英殿的道路大多宽阔敞亮,夜色笼罩之下,也少了一些巍巍宫墙内本该有的沉闷压抑,毅国公却难以感同身受这一份宫墙之中少见的舒畅之感。
黑色厚底靴踏在灰色石板路上,哒……哒……一声,一声……细微的闷重声却清晰的传入耳膜,毅国公不知此时应有何种心情,想到刘氏以往的荣光,眼里还是忍不住多了些期待。
无论心绪如何复杂,暖黄醺亮的光突然洒在眼前。
抬眼望去,朱红殿门外,身着蓝灰色服饰的内侍悄然却迅捷的打开殿门。
毅国公默然一顿,踏进殿门。
正值壮年的伟岸君主望了过来,嘴角带笑,“国公……为何而来?”
毅国公盯着左前方袅袅的茶烟,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十多年前刚刚登基还带了些青涩赧然的青年君王。
…………
三个时辰后,黎明前的夜色更加黑浓,厚厚的夜幕遮盖在遥远的星空,本该敞阔却使人感到丝丝密密的压抑,毅国公从浓密的夜色中缓缓走来,踏入宫门前昏黄的亮色中。
“国公……”刘府侍从快步走向毅国公。
暖黄的光印在毅国公的脸上,显出他脸上深深的疲色,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有幽暗的黑,顿了顿,抬腿走向马车,“回去吧。”
坐在马车上,闭着眼听着耳边哒哒的马蹄声,毅国公心中却升起浓浓的郁抑,他自认为没有冷宗之的老谋深算,也同样历经三朝,心思机敏,处事稳重,谋算甚虑,除却臣子对君王的尊,内心深处对隆兴帝却没有多少应有的敬。
可如今,对隆兴帝却升起了一股惧意。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位刚刚登基还需倚靠顾命大臣的青年君主了啊!
宫门侍卫、武英殿小太监……没有一个去禀告隆兴帝就直接放行,武英殿内多出来的那把椅子和轻烟袅袅的热茶……
这一切都说明隆兴帝早就知晓他会进宫,宫门侍卫、武英殿小太监都提前得到命令才敢直接放行,可隆兴帝却没有派一个小太监等在宫门处,反而用殿内刚泡好的热茶显出心思,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在独自前往武英殿的途中犹豫不安,胡乱猜测,或是自得傲然,进殿一刻才突然明了一切,这足以乱了他的心神。
因着轻敌,陛下……的确成功了。
都言圣意难以揣测,陛下此次却根本不屑于隐藏心思。
他是倦了,不耐烦了啊。
卧榻之旁怎容他人安睡,安分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勋贵们也依然招了君王的眼啊。
陛下这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勋贵们又能如何。
想到此,毅国公忍不住勾了勾唇,只要子溪安然,刘氏何愁不能重塑当年荣光。
勋贵退了,刘氏……却未必。
有心人自然窥探到毅国公深夜入宫一事,可他入宫到底做了什么,却是如何也探查不出。
只知第二日朝堂大朝会上,隆兴帝数道调任指令齐发。
朝会开始不久,武安侯,兵部尚书关怀诚便下跪请罪,“陛下,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臣自知御家不严,才让逆子闯下如此大祸,臣……甘愿代子领罚。”
隆兴帝环顾座下大臣,默然不语。
御史郑奉看了一眼正前方,不理这寂静气氛,手持笏板,出列高声言道,“陛下,君子犯法尚应与庶民同罪,关大人之子以一介布衣之身,竟胆敢以下犯上,出言顶撞九公主,理应重罚,以儆效尤,切莫坏了朝纲,乱了君臣尊卑。”
隆兴帝看着眼前这原本最让他头疼之人,第一次没了无奈,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却依然是面色淡淡的默然不语。
郑奉顶着隆兴帝诡异的眼神,不为所动,依然是一脸正色的站在大殿中央。
原本等着看戏的众朝臣见陛下竟然没有如往常那般面露嫌色,依然是一脸高深的沉默不语,这心里就不停打鼓。
关良明一事可大可小,均在君主一念之间。
关怀诚身为世袭罔替的武安侯,朝中二品大臣,众人也不愿随意与之为敌,可关良明此次对上的却是九公主。
想到此,众人突然想起宫中传来的消息,四公主刚刚因与九公主发生争端而被陛下重罚,似乎……还进了那宋阉人之手。
统领黑阁的宋公公不仅为宫人们所忌讳,连朝中这些大臣们对他也是又嫌又惧。
那可才是真真阴狠无情之人。
四公主入了黑阁,可不光是受罚那么简单,简直是颜面扫地,让人鄙夷。
这般让皇室蒙羞的传言,竟无人出面阻止或是辟谣,那……多半就是故意为之。
对上亲生骨肉尚且这般狠绝,那关良明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东西,毕竟关怀诚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
而他们,终归是在陛下,在未来君主九公主手下讨生存。
这般一想,众人心底有了底,不管是与关怀诚有旧怨,还是为了迎合上意,又陆陆续续出列几人,第一次附和那让人又憎又怨的郑御史之言。
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出言为关怀诚求情辩解。
与关怀诚有怨之人自然是乐得看笑话。
终于,在大家畅所欲言,越发激动之时,隆兴帝开了尊口,“关良明以下犯上,确应重罚,但念在关卿辅助征北大军战胜北漠,劳苦功高,便功过相抵,罚奉两年,调任礼部侍郎,协助礼部迎接征北大军还朝一事。至于关良明……”顿了顿,继续开口,“则罚其杖刑二十,送还归家,不得再入御学所。”
众臣高呼,陛下宽仁!陛下圣明!
心里却震惊不已,同样是与九公主发生矛盾,关良明还仅仅只是大臣之子,竟就这样不轻不重的罚了,同样是二十,四公主可是打在脸上,进了黑阁,这意义可就不同寻常了啊。
陛下……是完全不给她留后路了啊。
……也完全不给大臣们选择的机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