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你赶着去投胎呀!”
随着寒风一起卷进屋里的人影在脚下稍一踉跄的空里,就用他那颇有特色的公鸭嗓子嚷嚷了起来。
“哎呀,村长对不住……”
急着出门的张老汉在差点相撞的避让里脚下也有些踉跄,可他的人却还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已闯出了门。
“搞什么鬼……”
嘴里嘟囔着,已经站稳的王大仙把目光投向了屋内。
此刻,以脸色忽然一白的赵中平为首,屋内所有还算清醒的病人们,全都在明显的躲闪着他目光的扫视。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那两个不知道轻重的外乡人。
“怎么着,还一个个都躺在这里装死,难道还想师公来请你们不成?话我只说一遍,半个时辰后,师公要给村里收拾。不想死的都让家里人给抬到场里去。谁要是不去,后果自负。”
王大仙说完这番话后,死灰色的双眼在翻动间,滑过了负手而立的方羽,落在了同样不出声打量着他的萧桓身上:“赵中平,现在的三家村并不欢迎外人多事,你最好让你的这些客人赶快离开。”
说完,也不等萧桓有反应,又用他那双死灰色的双眼扫了一圈屋内噤若寒蝉的村民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一把清朗的声音:“赵大叔,我听萧兄说你家里还有空房,能不能给我也暂租一间?”
王大仙半转的身体猛地的一僵,随即便转回头恶狠狠地瞪向了方羽。
谁知说话的方羽却根本无视他的怒视,只管含笑望着赵中平,等着赵中平的答复。
此时的赵中平就觉得头皮在隐隐发炸,而心里更是乱的成了一团乱麻。
刚才方羽神乎其神的针灸,已让他对萧桓和方羽治好这次怪病有了足够的信心。
可是身为村长的王大仙这一闯入,却让他在瞬间又想起了村里其它病人的不信任和不合作。还有那位神秘的师公带来的源自幼年时,就已烙印在骨髓里的那份恐慌和不安。
这些都让他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的这份信心和坚持产生了极大的惶恐。
在这种情势下,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如果还要坚持下去的话,会不会让萧桓和这位医术惊人的方羽陷入那种不可测的危险之中?
虽然萧桓说可以轻松对付来的那位师公,可是他真的可以胜过传说中那强大无比的师公么?如果师公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话,那村里也就不会传说这么多年了啊……
不行,我还是让他们赶紧走吧,这样的话事后最多也就是自己一个人倒霉,不用再连累他们了。
一想到这里,面色惨白的赵中平刚要开口拒绝方羽,却又被一直在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萧桓给开口堵上了。
“老赵,我和方羽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管把房子租给方羽,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别的不说,起码刚才,方羽一下针就能让奄奄一息的张老汉站起来。这不是假的吧?
现在我们留下,就算是留个后手防备一下,也是好的。若是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难道就不怕我寒心么?”
赵中平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更白,挣扎了好久,这才在王大仙那双似乎能吃人的眼睛瞪视下,艰难的冲着方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哼!”
留下了一声能冷到赵中平骨髓里的闷哼后,王大仙转身摔门而去。
紧接着,门口又拥来了一大群人。
赵中平的脸白的越发不见血色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就猛地往后倒去。
方羽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赵大叔,带我去你家安顿一下吧,我已经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随着方羽扶住肩头的那双大手,一股温热同时涌进了赵中平僵硬的身体。在给了力量他站稳脚跟的同时,也让他这一刻已经凉透了的心里有了一丝的暖意。
他勉强抬起头,正看到方羽清亮而又深邃的双眼,里面纯净的看不到任何杂色。再扭头,又看到一脸肃容的萧桓也正用他那双黑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眼神里同样看不到丝毫的悲喜。
一咬牙,他迈开了脚步:“那就正好去尝尝我做的杂面搅团,保准你连吃三大碗。”
说着话,他便当先顺着涌来的人群自发让开的路踏出了门口。只是那双老眼,却没有再去看人群里的任何人。
包括一通方便后,浑身轻松了下来,却又没有回屋接受后续治疗,而是躲躲闪闪的藏在人群背后,正往这边望来的那位张老汉。
方羽淡淡一笑,紧跟着赵中平出了房门。
而紧跟着他出来的萧桓,神色之间却已带着一抹清冷的肃然,看上去有些意外的阴沉。
等他们三个人一出来,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村民们便一拥而入,冲向了自己家人。
很快,刚还装了满满一屋子人的小屋里变得寂静了下来,只有那扇随风来回拍打着门框的旧木门,还在一声又一声的哐当声里,将这份格外刺耳的寂寥和冷漠传进了漫天风雪中,越来越冷。
赵中平的杂面搅团,味道并不若他自己说的那么好。
这一点从他自己只勉强吃了半碗,萧桓一碗,而号称好久都没吃东西了的方羽也只就着咸韭菜吃了两碗后,便放下了筷子的事实上能看出来。
“方羽你真的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方羽的饭量让一旁等他的萧桓有些诧异。因为在他以为,对自己或是方羽这样的人来说,平常是不该有这么大饭量的。
“呵呵,是啊,很久了。”
方羽一笑,便把目光转向了自放下饭腕后,就一直盘坐在炕桌边上发呆的赵中平:“赵大叔,我来帮你洗碗吧。”说着话,他就动手开始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碗筷来。
萧桓眉头一挑,又再次诧异的望了方羽一眼,但是并没有再出声说什么。
可赵中平却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慌忙拦住了方羽:“方小哥,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快放下。”
说着话,他立刻快手快脚的收拾起了碗筷,起身下炕往外边的厨房拿去。
就在心事重重的他刚要迈过正屋门槛时,风雪的呼啸声中,忽然传来了两记沉闷的鼓声。
鼓声入耳的瞬间,他就浑身一颤,手里的碗筷顿时往地上摔了下去。
唰的一声,在他眼前一花的瞬间,即将落地的碗筷就出现在了萧桓的手里。
“老赵,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而他身后,这时也传来了方羽清朗的声音:“萧兄,听,鼓声又起了,这位师公还挺准时的,咱们还是在路上听赵大叔讲古今吧。”
赵中平在连串炸起的鼓声里身子又是微微一颤:“你们真要过去看?”
方羽笑着点点头,而萧桓也同样在他面前端着碗筷认真的点头。
赵中平的目光落在本该落地碎掉,但现在却出现在萧桓手里的那一摞完整无损的碗碟上,陷入了沉思。
时至今日,已经冒犯了村里太多忌讳和人物的自己难道还没有承担起后果的觉悟么?
自从数年前,一辈子谨小慎微,时时用担忧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老婆因病耽搁了治疗而过世之后,自己和王家那个神棍之间,不是早已因为那次的争吵而埋下了相互仇视的芥蒂了么?
否则自己又怎会在儿子离家后,就不顾二叔的劝阻和村里其他人的议论,而在王家那些人那么明显的敌意中,宁肯自己贴钱也要铁了心的去弄那间方便众人的小屋?
这几年来,因为自己那间小屋和那些尽管便宜,却也非常管用的药品的出现,王家那个神棍的威信不也随着自己族人和张家一些人对他那些手段的疏离,变得越来越低,而他和他的那些王家人也越来越喜欢针对自己和出处找自己麻烦了吗?
都已经这样了,自己现在还怕什么?怕什么啊?
再说若传说中的那些是真的,那么自己这次硬是在师公到来前就自作主张的处理那些病人,而且还任由萧桓在治病的时候用符,这不是早已把传说中,冒犯师公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行为都做了个遍吗?
横竖都已经没啥好结果,那自己还究竟在怕什么啊?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算是豁出去了。
蓬蓬蓬!蓬蓬蓬……
似乎能将漫天纷飞的大雪都给震地的开始发颤的鼓声中,就在方羽和萧桓他们的眼前,再度出现村口的那根旗杆下的空地时,震耳欲聋的鼓声里又响起了几把唢呐的凄厉呜咽声。
蓬蓬蓬!
急促炸起的鼓声敲的很重也很急,就在这沉雷般不停炸起的鼓声里,黑压压跪倒了一地人潮的那块空地中间,九个凌空高速盘旋着的红色人影很快就映入了方羽和萧桓的眼帘。
和以往方羽看到过的任何一派当众举行的法事不同,这九个明显是做法人的红色人影现在这种凌空高速盘旋,利用术法的神秘和威压,以及肆无忌惮的利用手中的乐器施展类似惑神术的大胆手法,几乎是在让方羽看到的同时,就让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身旁刚还皱着眉头的萧桓此时也同样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同样也是一片不带丝毫掩饰的惊讶。
这近百年来,不管是佛道两门还是早已式微的巫门,在这类需要当着众多普通人的面举行法事的时候,还有谁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妄用这么显眼的秘术神通?
即便是在早先那种相对落后的年代,各大宗门在大庭广众之下举办法事的时候也会有颇多收敛,更不会这么正大光明的用术法神通来控制和蛊惑世人。
可是现在,就在这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数百村民面前,这九道凌空高速盘旋的人影却正在用他们绝非正常的行动,向着这么多普通人宣告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而空气中,那明显异常的气息,也再也清楚不过的告诉着方羽和萧桓两位内行人,支撑着他们凌空高速盘旋的力量,正是来自他们修行的秘术。
以方羽的眼光,几乎在这九道人影入目的瞬间,就已经分辨出,他们现在使用的秘术,就是来自那九张已经被换过了的傩面和贴在他们胸前的那些飞天遁甲符。
而催动这些傩面和遁甲符的力量,却只来自这九道人影中间,那个以小幅度围绕着旗杆快速盘绕,边绕手中还不停敲打着一个黑色小腰鼓的傩面人。
方羽双眼凝神,试图分辨出这位身穿一袭深红色长法袍,头戴狰狞傩面的人脸上,那张傩面绘就的是那位神魔。
可是不管他在脑海中再怎么搜寻,都无法找到符合那张傩面的印象。
那是一张头生双角,双面六目,有着两张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而且还伸出了两条血淋淋长舌舔着鼻子的古怪傩面。
高速的盘旋,震耳欲聋的鼓声中,那两张瞬隐瞬现的狰狞傩面带给方羽的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感觉。
而这傩面人身上那一袭明显与众不同的深红色法袍上,绘绣着的那些不规则线条以及一串串微带暗金色的奇奥符号,也在他高速盘旋带起的旋风里,形成了一串串令人目眩的涡漩,无声无息的吞噬和引诱着所有注目与其上的目光和神意,在很深很深的幽暗里迷失。
相对而言,以方羽的眼光,方羽更相信这些东西在震慑和迷惑人心的效果上,加起来还不若这傩面人现在正在敲个不停的那面黑色腰鼓。
那是一面除了颜色是比较故旧的暗黑色之外,和常见的那种腰鼓模样和尺寸都差不多的腰鼓。
此刻,这面小小的腰鼓就挂在傩面人的腰间,随着他那双干枯瘦长,像个鬼爪一般的手指不停的拍打,而发出一声声远比常见的那种大鼓还要震撼人心的巨大声响。
鼓声一声声连成一片,似乎能在轰响的同时,还能让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它的震颤而跃动。
只不过短短一眨眼的瞬间,陪着方羽他们一起过来的赵中平就已经撑不住了。
他一张脸就在这鼓声中迅速变得像是充血了一般的深红。
而他的心也跳的仿佛要冲出咽喉。
就在他即将在惶恐中崩溃的前夕,身后帖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而方羽清朗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了他的耳际:“赵大叔,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就趁机休息一会吧。”
还没等这句话让他完全明白理解,刚才的那些难受和痛苦就被一阵潮水似的温暖和倦意给湮没。
他的人还站着,但神智却已经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交给我吧,我送他去小屋里休息。”
从方羽出现后,就自觉把自己定位在配角位置上的萧桓伸手接过了软软的赵中平,飞快的往小屋里送去。
方羽在萧桓带走了赵中平之后,并没有再做什么,而是继续就那么丝毫不加掩饰的负手站在场地边,接着看这九道盘旋不定的人影在那里折腾。
只是此刻,方羽眼中的神情和刚刚退走的萧桓一样,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松懈和讶异,而是变得有些凝重和深邃。
眼前的鼓声还在继续在不停的炸响。
而跪伏了一地的人群前,那三排被裹在被褥之中,就那样无遮无掩的围着旗杆摆放在雪地上的病人之中,此时却已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的炸响而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异动。
一个个刚还满脸青灰,昏睡在地上的病人,此时却各个满脸血红,双眼发直,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一群木偶一样,正在以一种非常缓慢而又齐整的动作,在身上不停升腾起来的那层淡淡黑雾的环绕下挣扎着坐起。
慢慢的,这些人又站起来了。
而此刻,原本跪伏在雪地中,像是失去了知觉的雕像般一动不动的那些村民们,在这瞬间却像是忽然有了一个共同的知觉似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一起开始了从轻微到明显的颤抖。
空气中,也有一股明显带着一定规律的无形力量在弥漫和翻卷。
纷乱而又四散盘旋卷动着的雪花也在这瞬间,搅乱了整个的空地上空。
蓬蓬蓬……
密若急雨般响成一片的鼓声中,随着敲腰鼓的那位傩面人盘旋着的身影猛地在旗杆顶上站定,其余那八个依然是轿夫打扮的傩面人也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他们的凌空之力似的,全都在浑身一颤的瞬间,从两人多高的半空跌落到了地面。
随着他们的跌落,他们手中一直呜咽个不停的那些唢呐,顿时也全都被摔哑,只剩下一把,还在那个半跪在雪地中的傩面大汉手中颤抖着继续发出声音。
其余的七个,全都在跌到地面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唢呐声一顿一散的瞬间,方羽清楚的看到此刻立于旗杆之顶的那位傩面人浑身一颤,随即一股刺眼的血迹就从那副狰狞傩面的下方流淌了出来。
随着这股血迹的流出,这位傩面人干枯修长的手掌之间也爆起了一蓬淡淡的血雾。
若不是方羽的目力实在惊人,在眼下这种雪花四散横飞,遮人眼目的纷乱时刻,换个一般人绝对看不到这一蓬淡淡血雾的炸起。
随着这蓬血雾的炸起,震耳的鼓声顿时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威力。
而旗杆之下,那些刚刚站起又再度跪倒的病人,也在这越发震耳的鼓声中再次的站了起来。
只是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已让旗杆四周的空间都带上了淡淡黑色的那层雾气却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着场面上那股无形的力量往四周飞逸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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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章 ^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