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问罢,双目灼灼,紧盯着志远。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事被窥破,志远那一直如燃的目光,竟然闪烁了一下。
见小赵走开去收拾行李了,志远甚至主动低声的向林有作出解释:“汤文楠家因为有马车,表面上是农闲的时候就去赶脚,实际上,帮我三大爷转运人口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我估计,木头他们绝对不会用他的马车行经全程,一来快收庄稼了,汤文楠离家太久会惹人生疑,二来那样也不符合他们的保密制度,所以我估计汤文楠可能早就回家了。虽然如此,那个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车把式,是不是汤文楠,还是必须马上确认的,如果是,就有被日本人查清身份的危险,那么,龙行暴露的危险也就更大,我爹就必须更加的小心。”
林有没言语,只是眼色一暗,心里又是叹气,又是心疼。
叹的是:涉及龙行,自然是要查的,可你那么紧张,是不是还一心指望着那人不是汤文楠?如果那死的车把式不是汤文楠,那么,你所盼望的,是不是就算是庆三爷死了,但仍然能有一个“活口”,会把你在“运木出城”之中的“英雄事迹”,向顺天爷细禀,那么,顺天爷或许就会对你刮目相看,甚至就此原谅了你?
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记挂着这个!顺天爷还真没说错你,虽行义举,可也多少带着功利心,总想让顺天爷知道,总想让顺天爷说你一声好,总想要顺天爷原谅你,与你早日重归于好!
可林有也是真心的心疼志远,甚至疼得几乎把持不住要晃动身体,因为哥儿真的好可怜,对老爷子的那一点痴心,真的是孝感动天,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功利”,可也是实实在在、分分秒秒,都是拿命在拼!有点私心怎么了,谁他妈的也不是圣人!
林有深吸一口气,当下也不多话,肃然领命:“是!”
这回,轮到志远眼神一暗:“你告诉我爹,三大爷的死,我有相当的责任,我已经预感到甚至是意识到危险,定下了护送的方案,却不够坚定,没有坚持派人护送,听三大爷说要替我去向我爹说合,更是心中狂喜,情令智昏,把什么都忘了,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离开,没再提护送之事。我对不起三大爷,对不起他们一家子……”
林有听了,急得不得了,不敢大力跺脚,就提脚在空中虚蹬跌足,压着声音:“哥儿!你傻啊!老爷子和庆三爷感情那么深厚,你怎么能把这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你就不怕老爷子恨你恨得牙痒痒?你还想不想回浑河堡、想不想和老爷子团聚啦?木头他们硬是不让咱们护送,人家搬出大条的道理和规矩,哥儿你也是没办法不是?这事咱不提,好不好?咱不提,啊~~”
“这本就是我的责任!”志远说得又快又狠,眼神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狠劲儿!
或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志远长出一口气,甩甩头,然后伸手放在林有肩上,语气缓和多了:“有哥,按我说的去做吧,我当然想回浑河堡,想得要命!可是……可是,在这世上,我最不想骗也绝不会骗的那个人,就是我爹!”
林有听了,心中好生的感动和难过,喉咙都咽了,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和领命。
“还有!”志远又吩咐:“去报完信,你赶紧回长春!那边的‘新祸’,还不知是什么。”
“是!”
“你先回,黑子我另有分派,你先去帮我把他人叫进来。“
“是!”
黑子被叫了进屋,志远对他的分派虽压着声,倒也不是特别的秘密,在屋里赶着收拾准备启程的林有,听见志远吩咐黑子,要他在奉天等待“板凳”刘光祖从高桥归来,志远要黑子向刘光祖了解事件相关细节,特别是现场的一切细节,然后回长春向他回报。
很快就要启程,然后各奔东西,林有忍不住轻声请求边上的小赵:“赵爷!我和黑子,哥儿另有分派,只长嘴陪你们开夜车,这一路,辛苦赵爷照顾和护着哥儿!”
“放心吧!和我客气啥!再说了,照顾哥儿不用你来托付我,”小赵说的可是真心话:“别忘了,你们叫他哥儿,还是随着我们叫的呢,若论亲疏,他首先是我们家的哥儿,然后才是你们明心堂的堂主。东翁特意吩咐,要我一路陪同,好生的照顾他。你就放心吧。”
这天的傍晚,“外出采药”的杜海山,悄悄来到浑河堡外的一处山边。
林有和黑子,已经在这里等他好一会了。
三个人一起钻进了山边的高粱地里。
进了高梁地,黑子持枪警戒,林有先问杜海山:“老爷子,我想先问你,你知不知道大林屯的汤文楠,半个多月前离家后,回家了没有?”
见杜海山看着自己不言语,林有开门见山:“老爷子,哥儿说,你老早就已经知道庆三爷是满洲情报组的人,并一直暗中帮助庆三爷,多次动用龙行的力量,帮助庆三爷转运人口和物资,所以,让我有什么话,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明着和您说。老爷子,这次转运梅子瑜,用的是大林屯汤文楠家的马车,参与抢救梅子瑜的,除了满洲情报组,还有你领下龙行的人以及哥儿领下明心堂的人,这事我们都有参与,事情到这份上,时间又紧迫,请老爷子相信我,咱都说大白话,不绕弯子,成吗?”
“汤文楠,回家已经好几天了!”
杜海山信任的、但同时也是冷静和警惕的的看着林有:“到底出啥事了,刘掌柜是你们的眼线我早就知道了,可到底出了啥事,让他今天这么主动的明了身份,让我来这里和你相见?”
从海山嘴里知道了汤文楠几天前就已经回了大林屯,林有心里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不仅是龙行的危险度减低,哥儿的义举,也已经一定或多或少的被老爷子所了解,而哥儿没能执行派人护送的计划,是由于梅子瑜等人的拒绝,想必老爷子也已经知道了,那么,当老爷子知道庆三爷的死讯,应该不会太过怪责哥儿吧。
林有把庆文秀殉国的消息告诉了海山。
海山听了,死盯着林有很久,然后黯然的转身,背对着林有和黑子,就那么站着,眼看虚空,一动不动,仿佛林有和黑子,根本就不存在。
林有陪着小心,请海山节哀:“老爷子,接下来,事情还不知会怎么个了法,会不会牵涉到龙行都不好说,老爷子肩上有重任,请千万多保重,万事小心啊。”
杜海山仍是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有想伸手去搀扶,可又不敢,默立半天,那通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的话,还是得说:“老爷子,哥儿要我和您说,三爷的死,他有相当的责任,他已经预感到甚至是意识到危险,定下了护送的方案,却不够坚定,没有坚持派人护送,听三爷说要替他去向您说合,更是心中狂喜,情令智昏,把什么都忘了,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三爷他们离开,没再提护送之事。哥儿说,他对不起三大爷,对不起他们一家子……”
话音才落,身前的杜海山猛然一拧身子,脸色铁青,配着那双凶狠得吓人的双眼,把林有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杜海山伸手揪着林有的衣襟,狠狠一摇,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有用?!他为什么不去——”
不去什么?
不去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