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上川晴子和长野宫和二人得全性命,各自率军抵挡那趁夜袭击的福田军。此仗以少敌多,杀得是惨烈异常,直至寅时,才渐渐地收了刀兵。
上川晴子杀了一宿,早是筋疲力尽,身上沾染朵朵鲜血与尘埃,凌乱不堪。只将头盔摘了,率数十骑与人马入下畿城来。上川义经与家将连忙迎出,拱手道:“多谢堂姐率军救援,否则我下畿不保。此是莫大功劳,若回京都,必向伯父大人请功。”上川晴子摆摆手,道:“此不是说话地界,此刻强敌压阵,快些紧闭城门,我等回府商酌对敌之策。”上川义经闻言点头,派家将各守关隘毕,与晴子等众一同返府。
次日一早,众将士巡过城头,回到将军府议事厅中席地而坐。上川义经呡了一口侍儿倒的姜茶道:“真田将军,请你把昨日战况与敌我损失向众位大人明报。”真田永庆点头,取过羊皮念道:“昨日与福田一战战况如下:白日守城战,我军歼敌约五百,自损约四百六,其中折有井上士郎,齐平蛭石等共五位将军。夜袭战因有妖物作祟,我军损失惨重,其中东门折了五百余人,北门折五百余人;南门折八百余人,共约二千人马。歼敌止一千余。”
众人皆面色难看,上川义经摩挲着手中茶杯,许久才道:“关乎此战,众位大人有何话说?”
座下一人名五十岚大和道:“上川大人,我城中守军不过七千,如今损了二千多,只剩五千有余。而敌方有二万,今损千余,仍有万八饿狼虎视眈眈。我等不可坐以待毙,须早做打算!”
上川义经闻言将茶杯放下,轻笑道:“怎么个早做打算法?”五十岚大和道:“一者是向东求助大分。大分城主为缰川忠兴大人,他与令尊大人为世交,若能与之联合,虽攻伐不足,但自保有余,定不惧福田强兵矣。”上川义经点点头,道:“那二者呢?”
五十岚大和顿了顿,道:“二者,是与福田谈判停战。此时国内战乱四起,若能少一个敌人,则是多一份助力……”上川义经闻言“哼”了一声,喝道:“混账东西!那福田老儿包藏祸心夺我城池,如今交战已是结下深仇大恨,你敢教我与他讲和!来人,拖出去斩了!”那卫兵应声而入,慌得五十岚大和跪地大叫道:“大人饶命!臣是一时失言!”
那众人中小池俊介,竹下拓海也求饶道:“大人明鉴,五十岚将军失言,但一片赤诚皆是为了大人您,请大人饶他一次!”见得上川义经一言不发,面色甚是不悦,上川晴子一笑道:“堂弟,五十岚将军确是忠心耿耿,为你解忧排难,你不可因一句话便杀人,寒了众位将士心血。”上川义经才松了眉头,道:“既然众位大人都为你求情,我便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打五十大板便了。”说罢撂了众人独自转入内屋。
却说杨雁翎正在客房中休息,闻得有人敲门,原来是上川晴子与长野宫和,便请入了,斟上二杯热茶,道:“二位何事?”那二人拜道:“昨夜里若无雁翎君出手,我二人此刻已是死尸一具,多谢雁翎君救命之恩!”杨雁翎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却那二人对望一眼,又道:“雁翎君法力高强,此刻中军缺个统兵的总将,何不应征此职,施展抱负……”杨雁翎闻言,摆摆手道:“杨某志不在此,对行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蒙二位错爱!”那二人见他坚决,也就不说话。
正要请辞,忽而闻得一声震天炮响,慌得三人奔出屋,各自乘马到城头上。放眼一望,但见敌军密密麻麻,望城下攻来;其后有弓箭手,投石车各自发了箭矢火石砸向城头。
上川义经面上极是难看,大吼着叫士兵坚守反击。不多时,二军短兵相接,展开白刃大战,登时四处起火,喊杀震天!
这一场好杀,直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上川家军依靠城池优势,成功杀退福田大军数次,但自家伤亡也极其惨重。眼看战斗持续有四个时辰,众军最后一次打退进攻,已是精疲力竭,都在城头上休息进食。
杨雁翎此时才知,真正的战争与江湖械斗相比,实是残酷了百倍不止。对战二方根本无需甚么恩怨,只要上级一声令下,皆得无条件服从,即使面对死亡。他望着上川晴子沾满鲜血和尘埃的战袍和面庞,望着她用同样沾了鲜血和灰尘的手掌将紫菜饭团毫不在意地放在嘴里,胡乱地咀嚼咽下填饱肚子,不觉有些同情。她,他们都是棋子,是王侯将相争权夺位的棋子。他们为战乱而生,终有一天战乱结束,他们会成为弃子。
奄奄郁郁,已至黄昏时分。两方人马仍旧对峙,相互提防。只是那二军都是疲惫不堪,各自坚守,一夜无战事不提。
第二日早,忽见城头外一座小土坡上推出一架造型怪异的木车。上川军这儿众兵卒虽从未见过此等木车,但也知是福田军的大杀器,都是暗自提防。
不多时,又见那福田军呼啸拥杀来,这方上川军立在城头,蓄势待发。但闻刀兵四起,便二方又杀在一处。忽的,那土坡上怪车“叽”地一声巨响,射出一支一丈多长的凿子箭。那箭头锋利,足有铁锹宽大,“轰隆”一声,将下畿城城头打出一个大洞来。其上守军不及反应,被那凿子箭懒腰切断二三人,登时鲜血遍地,内脏齐流。其他众将士尽皆失色,便慌张地弯弓搭箭向那弩车射去。但那弩车离得甚远,普通弓箭那里够得着?
未几,那弩车又“叽”地射出一支巨箭。但那箭从侧边破进,“嚓”地一下正切断连接城门的大铁链,登时那木门坠下。那福田军振奋一声,汹涌杀入。
上川义经见家将各自抵挡,无人援助,慌亲率兵守住城门。但那福田攻势甚猛,渐渐地抵挡不住,且战且退。忽的又闻身后炮响,杀出一支断路的兵马来,那为首的大将,却是五十岚大和。上川义经惊怒,叫道:“五十岚将军,你是我麾下将士,我待你不薄,如何造反!”五十岚大笑道:“何为不薄?我用心辅佐你,你却因我谏言要杀我,若不是众位大人求情,此刻我已身首异处。只是如此,仍教我受枉打一顿。是你负我在先,勿怪我负你在后!”说罢掩军杀来。
上川义经闻言讪讪无语,又见他军马杀来,大怒迎上。便那军马又杀在一处。
此刻他前有强敌,后有截兵,那军马前后都顾不得,军心渐渐涣散,不多时,溃不成军,各顾各地一哄而散。那福田军得势,军心大振,转杀上城头来。
那上川众将士正杀在城头,忽而被敌军从身后杀来,登时手忙脚乱。措手不及间,又被敌军斩杀了数百守军。家将竹下拓海拼死杀敌,被敌方士卒合力将长矛钉死在城头上。
上川晴子见得己方失势,再战下去只会造成更大伤亡,顾不得许多,便传令大叫道:“众军撤退!”那家将得令,才各自带了手下残兵转杀下城头,弃城逃跑。
众人领着残兵败将径自下畿西门转出,奔有二三十里才停下,清点战损。此番一战,上川家军连死带降,共损失五千余人马,更有城中大量辎重粮草,现下止剩有一千六七百士卒跟随,实是元气大伤。上川义经悲痛欲绝,欲哭无泪,便拔刀要在马上切腹,却真田永庆将手握住他刀刃,叫道:“战场上无常胜的将军!大人不可因一次不利便放弃!”
上川义经竟不听他言语,喝道:“滚开!”要将长刀抽出。那真田永庆手中被刀刃拉出见骨的伤口,鲜血飞溅,竟恍如不觉,大叫一声道:“你就杀死自己又有何用?能振兴家族吗?能报仇雪恨吗?”此话犹如当头棒喝,击在上川义经心头。他冷汗涔涔,不由得掩面痛哭。
上川晴子也是一般心境,但她面上竟不动声色,指挥残军开拔。
到得傍晚,已行了有七八十里,到一处稀疏林地间,才下令停脚歇息,支锅造饭。上川晴子与众将便在篝火前商谈,道:“我下畿城已被夺,如今无城郭要塞,各位大人有甚么对策么?”小池俊介道:“我军已被打残,此刻毫无战心,当早日投回熊本,向清正大人求助。”上川晴子道:“我父上大人此刻正随羽柴大人征讨柴田家,难以救援。且要回熊本,需得借道田中家,田中与福田是同盟,只怕已布下天罗地网,正等待我等回投。”
那众人闻言都点头,伊藤嘉川又道:“不若北行投福冈,黑田与上川是盟友,必能掩护周全。”上川晴子又摇头,道:“黑田长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若当时还占有下畿,可能还有希望能与他联兵。此刻我等皆是败军之将,若往投之,他定是翻脸不认人了。”那众人闻言都大难。
杨雁翎站在附近一棵树下,之前战斗他从未出过手,此刻对他众人之言更是漠不关心。却上川晴子轻轻站起,走在他身边,道:“雁翎君在想什么?”杨雁翎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只是我在思索,这战争本身到底是什么,我之前经历的无数仇怨,亲近之人一个个地死去、离去,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上川晴子闻言,忍不住轻笑两声。杨雁翎道:“你笑什么?”
上川晴子道:“雁翎君是方外人士,却不懂这世间道理。”杨雁翎皱眉道:“我不懂什么道理?”上川晴子道:“这天下,原本就不公。一个人若能安安然然生老病死,已是无尽幸事。人生便是短短几十载,那里有万事皆全的?若事事都能追根溯源,那这世间便不是这世间了。”杨雁翎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半晌,却道:“望东十里之外,有追兵追来了。”
上川晴子一惊,慌要召唤那众家将整顿兵马开拔,却杨雁翎叫道:“等一下。你用不着教军队逃离,你军新败,已行军一日,此刻再开拔,必连最后一丝军心也涣散了。这间儿是个林子,你教众军埋伏在林外,垛好柴草,在林中燃着炊火。那敌军以为你等背城而逃,已无战意,必定不疑,冲入林中来。届时你将这林子四处柴火点燃,趁乱杀他,必定得手。”
上川晴子闻言眼前一亮,道:“此确是好计策!”下去布置不提。
那众军士依计埋伏好,又派探子打探。果不过多时,见那追兵人马赶到,但见得林中篝火摇曳,偶有军士交谈,竟真不疑,呼啸冲入林间。便那上川残军就地放起火来,登时那林子被烈焰吞噬。那火舌腾空,亮透了九重天,二十里开外都望得见,一场好火!
但林间人噪马吠,不知多少敌人被大火烧死,已是大乱。便上川军又弯弓搭箭射入,不知又射死了多少敌军。那未曾入内的敌军惊惶逃窜,又被埋伏在侧的上川军冲出,登时杀得人仰马翻。
及至子时,那战斗才渐渐地停止,众军清点敌我损失。在那林中,但见其中尸横遍野,都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至少有二千余人马葬身其中;侧面埋伏军众亦杀敌有一千余,夺取了那敌军带的大量干粮马匹。那追击的敌军只逃了数百骑归去。
众人胜了一场,不由又一扫之前战败阴霾,各自欢喜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