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警察局。
狭长的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排布着本案上下的几名主要负责人。神情肃穆的张参谋坐在会议桌一角,手中的钢笔来回往复,在现场几人各不相同的表情中,静静地撰写着自己负责的结案陈词。
“西元两千年,霜降,应龙伏诛,尸首不明。
“案件伤亡小,十二人负轻伤住院,一名特殊警员下落不详。
“连同灾后环境治理,财物损失计以千万,牵涉人员多,不作繁述。”
……
“马坚人在哪。”
梁警司看着会议室中面无表情的张野,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唯一知道事件始末的人给予自己满意答复。
花妖被押送往了典狱司总庭,但前去上报的典狱卒却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人。前往上报者声称马警官的失踪与张野难逃干系,现在是官方压力还没有给到,这名“绑架警员”罪尚未坐实的主要嫌疑人却自动送上了门来,投案自首。
“死了吧。可以这么理解,反正意义相差不大。”
张野苦笑了两声,背靠在椅子上,坦然承受着总警司的质问。
“死了?”
梁警司笑出了声,“你杀的?”
“不是,不过难辞其咎。”张野摇了摇头,“半个月前的血妖案,到今天,东窗事发。”
血妖案。
李江帆侧过了脑袋。
“上报情况的两名狱卒声称,马警官是走入了城郊公寓的巨大庄园内,随后被人用奇门之术封印,不得而出。告诉我,这件事和血妖案之间有什么关系。”
“很难联想么?”张野撇了撇嘴角,“封印大门的人应该算作我的师尊。而庄园之内,你们可以认为是封印着一只大妖怪。”
“大妖怪?”李江帆皱眉。
“是的。大妖怪。”张野点了点头,“不是我们通俗意义上理解的‘大妖’。而是一直真正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妖怪。或者为了更直观一点表述,我换一个说辞——一名太古时代遗留下来的魔神。”
“魔神?!”
这一刻,整个大厅中都充满了肃穆而恐慌的气息。
张野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心说魔神算个屁,有谁能想到那里头关着的是世界本源、基数之一?
混沌的概念太玄,且不说这种事情不宜外传,就算他说了出来,眼前这群人也未必能理解“零”序数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与其试图跟他们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不如换个说法让他们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能确定是真的么?”
梁警司冷着一张脸,看得出来,两天前的应龙一战着实是吓坏了这名凡人出身的国家公务员。
一头洪荒血脉尚且如此骇人,更别说现在的潜在对手换成了被封印的太古魔神。这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慌已经渐渐如同梦魇般盘踞了梁警司的神经,每每听到有关妖界的事情,这个台面上的相关负责人每每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没有什么理由骗你。自古以来京都便是天下龙脉聚集之地,在这片土壤上沉睡着某位太古魔神,我想这样的说法应该不算太惊世骇俗对吧。”张野冷笑了两声,反正习惯了故弄玄虚,对他来说骗骗这帮警察跟骗骗财大气粗的赵老板也没有太大区别。
“需不需要我们出动人手,尽快将那片土地纳入武装保护范畴?”沉吟了片刻,刚刚经历了人龙大战的梁警司面露担忧地说。
“不需要,这片封印之地,历来是由诡道一脉负责看守镇压。你们的武装保护到底有多不堪一击这点上我想不需要我过多证明,没别的意思,我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方便我接下来的过程阐述。”张野耸了耸肩。
“你的意思是,血妖的目的,便是那只被封印在庄园当中的太古魔神。”李江帆抬起了头,目光紧紧锁住了面前的张野。
“血妖的目的,应该就是瞒天过海,放出那只被封印的大妖怪。但是城郊公寓内有极高的战力镇守,凭他自身微薄的实力,根本无法突破这样的雄关天堑。”说到这里张野笑了两声,“相比于一般的妖物,血妖的实力并不算强。坦白说一名精通奇门之术的高阶强者加上两名大妖的战力组合,就实力而言已经足够硬刚一名巅峰状态下的妖族皇者。谈论实力没有意义,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本领修为并不出众的血妖,反而拥有者其他妖类无法比拟的种族优势。”
“是什么?”旁听的典狱司周大人忍不住插嘴。
“血遁大法。”稍加沉思过后的李江帆代替张野给出了答案。
“这门法术非常独特,甚至于因为旁人无法修炼,这门逃脱术严格意义上应该更倾向于种族异能。阴阳两界,能够做到如同血遁大法般隐匿身形、不被察觉的术法屈指可数,且每一项的修炼难度都是难于登天,极少有人炼成。别的妖物或许战力强横,但比起逃跑,生来掌握这项本领的血妖应该说是难以企及。我们就算知道了他的目的也抓不住他,这才是他身上最可怕的地方。”
“我之前也把目光放在过这项种族异能之上。”张野微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存在如此逆天的法术——可以瞬间逃遁千里之外,一路上一点痕迹不留!这是一项可以打破游戏平衡性的特殊能力,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样的法术,所有者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天敌。所以我猜,逃跑只是障眼法——他让我们误以为血妖已经逃脱,实际上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躲藏,甚至很可能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附身,寄生。”
整个场上,李江帆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紧跟张野思绪的人。
“他没有变化形象的能力,那么要伪装,结合血妖自身的特性,应该就只有寄形——也就是以血液形式躲藏在某个凡人体内。”
“我最开始以为是赵云升。”张野点了点头,“因为案发现场,我们每个人都亲眼看见血妖爆裂开的一道血幕,完完整整地浇在了赵云升身上。如果他是选择了寄形逃避追捕,那么一定是藏在了赵云升体内。”
“但是那个状态下的赵云升应该还是服用黑龙须过后百邪不侵的禁忌体质,你应该很清楚,血妖的寄形之术对他根本没用。”李江帆反驳。
案发现场那么明显的一道血幕,他不是瞎子,他也很清楚的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恰恰就是这个禁忌体质,使得每个人都没有在这个细节上过分留心,大家想的都是反正那个赵云升百邪不侵!就算被淋了一头的血,又能怎样?
“没用,但是仅仅是对赵云升没用,不见得就是对血妖没用。”张野摇头,“赵云升的禁忌体质并不是排斥一切外力,而是排斥一切‘会对其造成伤害’的外力。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容纳百夫之力的同时避免爆体而亡的副作用——接受了力量加成,排斥了对他有害的爆体效果。换句话来说,只要血妖在他体内没有造成任何有害的影响,禁忌体质就不会做出任何应激反应,这个猜想有存在的可能,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是把他当做第一嫌疑人。”
“但事实是你猜错了。”李江帆看了他一眼。
“是,我猜错了。”张野长叹了一口气,“我特意用灭却阵法洗去了赵云升身上的一切法术残留,却没有想过,从一开始被血妖下手的目标就是游离于你我视线之外的马坚警官。他在我们的身边潜伏了很长时间,一直以来都是和我们警方一起,站在法网外静静等待着我们假想中目标的落网。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血妖掌控的心智,也许一直都是,也许是直到暴露身份前的那一刻,躲藏在他身体内的血妖才反客为主,侵占了身体控制权。”
“然后他打开了封印魔神的大门,随后你的师父及时赶到,将他和妖怪一起重新封印?”
梁警司不可置信的说。
一想到张野说的那句“和警方一起站在法网外等待着目标落网”,他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一阵一阵泛着寒潮。
“过程大致如此。”
张野点头。“封印已经重新合上,没有再打开的可能。对于马坚警官的殉职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有责任,是我的疏忽导致了最后惨剧的发生。”
沉默。
没人吱声,只有会议桌一角负责记录案情的张参谋,默默在结果出来以后,把总结上的那句“一名特殊警员下落不详”,换成了“一名特殊警员因公殉职”。
这算什么?
一名阴阳界的执法人,最后用这种方式,屈辱的因公殉职?
张参谋写着写着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笔,蓝黑色的墨水溅了一地,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编写一桩奇诡案件的卷宗,还是在写一个通篇尽是讽刺的笑话。
“通知家属。”
梁警司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黑色钢笔,看了一眼卷宗上最后那用力之大差点折断笔头的一滴墨点。
张参谋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在满室的沉默中,仿佛苍老了许多岁的梁警司幽幽点上了一根缱绻事后落寞萧索的烟,他说“三天以后,全员哀悼。”
这一句叮嘱,没人数得清暗含了多少辛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