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新月挂在西天，睿海举着一束火把在山脊的小道上飞快地向前移动。春寒料峭中，火光映照着睿海消瘦充满刚毅的脸颊。

前一阵子，山下收草药的店家吴老板告诉他急需一种草药，说是对特殊病有很好的疗效。而且，收购的价钱不菲。只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都不是很灵光，这一耽误就是十多天的日子。

现在，睿海已经等不及让自己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了。他清楚周边的崇山峻岭早已被采药人过滤般扫荡过很多遍，要想采到吴老板说的那种草药唯一的地方就是去这大山深处一个叫老鹰嘴的悬崖上。

睿海了解这座悬崖，远看就像是老鹰的嘴巴，常年白云缭绕，灌木茂盛，齐人高的野草下不知道有多少的空穴；据他的父亲告诉他，有不少自认为很厉害的采药人，上去之后就没有再下山，甚至最后的尸骨都没有人见到。

而且，他父亲还说没有十足的体力和万分的小心根本到达不了老鹰嘴。即便是能够侥幸爬上去，如果没有在云雾中判断方向的能力，也很容易在浓雾中迷失方向坠下万丈山崖；或是一个不留神被山崖上的空穴暗洞吞没，他还是很年轻的时候和父亲来过，险要陡峭的山崖，漂浮着氤氲之气，时常有飞禽走兽因被突然而至的瘴气迷失方向丢掉性命。沿途骸骨遍布，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最为要命的是进山时还是太阳高照，一个转弯，就有可能突遇阴风，然后是瓢泼大雨，不等你缓过神来，又是细雨中夹杂黄豆大的冰粒，从上往下铺天盖地地倾泻而来，短短几个时辰，一年四季就在你的面前更迭交替。

老鹰嘴以其外形像鹰嘴而得名，却以它的凶险而让人却步。

往常，只要有村里的人上山采药，老人们总是一遍一遍反复叮咛，千万不要上老鹰嘴，如果为了一株草药丢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划不来。所以，在村子里，到目前为止，上过老鹰嘴的人屈指可数。

远致被一泡尿憋醒了。如果不是想法很多心里难受，他昨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他想既然离不开大山，他就要好好地和同学们在宇帆的婚礼上告别。大家清楚远致的想法，虽然是婚礼酒，却喝出了郁闷的情绪。借酒消愁愁更愁，昨晚大家都喝过量了。

此刻，他已经清醒了不少，侧耳听听，除了虫叫蛙鸣，父亲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父亲的咳嗽声。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慢慢从床上爬起，酒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好像是被套了一个紧箍咒。他坐直身体，闭上眼睛，室内的安静让他心跳加速。他慌了，以为父亲发生了什么意外，猛地睁开眼跳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冲到了父亲的房间，打开灯，他的脑袋“嗡”地就大了：父亲床上的被子叠在一边，根本就没有人睡过的迹象。远致一个转身，急忙跑向屋外，在院子和室内的各个角落仔细地寻找起来。

可是，哪里有父亲的影子？

远致傻了，心扑通扑通急跳起来，他冲到室内，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猛地发现父亲平常采药的背篓、工具、葫芦和那一捆长麻绳都不见了。他豁然明白了，父亲这是一个人背着他上山去了。他的脑海中想到了山下药店吴老板说的救命仙草，父亲，肯定往老鹰嘴的方向去了。采到那样的仙草，的确可以换来不少的钱。但是，父亲这是在玩命。尤其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上老鹰嘴简直就是去送命。

远致顾不得许多，赶紧收拾好自己，背着自己的采药装备迅速地冲出家门。他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单独上老鹰嘴，如果稍有不慎出个差错，这辈子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高远的天空依旧灰暗，睿海在一颗大树下站定脚步，一夜未眠和还没恢复好的身体让他这会儿竟然有点气喘。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抬头看看前方，又看看来路，突然发现有一个闪动的亮点在飞速地向他的方向而来。

是儿子。睿海叹口气，他原本只是想独自上老鹰嘴采药，不希望父子都去面对老鹰嘴的凶险。现在远致的到来，让他的担心无形之中增加了许多。

远致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的。看到父亲站在大树下，心里的担心骤然减轻了许多。“你怎么一个人跑了？丢下我不管！”远致埋怨道。他们父子从来形影不离，这会儿父亲却单独行动，他必须阻止父亲的个人行为。上阵父子兵，到哪他都是父亲的儿子，是父亲的帮手。

“来了就好！”睿海话语不多说完转身拔腿就走。他清楚，这个时候如果让远致回去，以远致的脾气，他们谁也不可能上山。现在两个人至少还有个照应，离老鹰嘴有许多陡峭的山路要走，还有突变的天气，他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想到儿子终究还要独立面对以后的生活，这趟老鹰嘴的经历或许会给今后的儿子些许的帮助，睿海释然了不少。

山路越来越陡峭，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浓密杂草下还有不可辨识的路。睿海和远致背着竹篓翻山越岭，脚下是一片覆盖着茂密树林的山，来路，早已淹没在齐人高的茅草中。

遥远的天边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过了多少山，穿过了多少条激流。不远处直泻而下的瀑布银链似的闪着白光，轰鸣的瀑布飞沫四溅，响声震天动地，一眼看去周围的生命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比别的地方生长得都要茂盛。

父子俩来到瀑布下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边站住，在他的印象里，这里是上到老鹰嘴的必经之路。

远致把肩上的绳子整了整，正要去瀑布前洗脸。

这时，一团烟雾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飘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闭住呼吸，在原地不要动。”睿海大叫。

远致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这其中的凶险难以言说，他心跳加速。这种山里的烟雾有时候就是致命的毒气，父亲常年的咳嗽就和他一次上山被烟雾突袭有关，他知道这种烟雾的厉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烟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待他一口气耗尽，烟雾消散，他看到父亲已经把背篓中的雨衣掏了出来，刚展开，天空刹那间一片昏暗，顿时漆黑如墨，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天而下。

睿海来不及细想，拉着远致快速地跑向一块凸起的石头下。

瓢泼的大雨夹杂着凌冽的寒风向父子俩袭来。远致和父亲紧贴着石壁，用雨衣包裹着身体，轰鸣的瀑布声震耳欲聋，就像是千军万马困住了二人。

睿海紧紧地抓住远致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远致就会消失。

暴雨足足下了十多分钟，天空中乌云散尽，一束阳光倾泻而来，湿漉漉的地面泛着金光，暴雨渐渐停息。远致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周边散落着不少的枯骨，他急忙跳开。

睿海看了儿子一眼，“不用紧张，那是人和动物的骨骸。”说完他在瀑布边蹲下，“赶紧把脸洗洗，等下要想见着水可就难啦！”睿海用手把水浇到脸上，他隐约中看到水中有金属的闪光。他定睛观看，伸手从水里捞出两枚铜钱，放在眼前看看，随手一扔。

远致看到父亲捡到了东西，正要发问见父亲又扔了，忙上前拾起查看，只见钱币的一面是天国，另外一面是通宝。

远致正认真查看，睿海催促道，“这样的钱币大山里经常可以发现，不值几个钱。我们还是赶紧上路，采药要紧。”睿海说完转身在布满青苔湿滑的大岩石上跳跃着往前行。

远致将钱币放进裤兜，几个起落，跟上父亲。翻过一座山头，眼前陡见巨岩横亘，壁立万仞，连一点路的痕迹都没有了。

此时，太阳的热气烘烤着地面，两个人身上汗津津的，空气被凝固了一般，喘气呼气都是热呼呼的。远致看到父亲的脸上煞白，急忙赶到父亲的前面，阻止道：“不能再走了！”

睿海看看远致，再看看头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往前走还有希望，退回去，我们的辛苦和努力就什么也不值。”

“我们不能拿生命冒险！”远致执拗起来。父亲的身体经过今天的折腾肯定受了伤害，需要时间调理。他不能拿父亲的命开玩笑。

“没有时间在这里商量了，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不会有问题。”睿海喝了口水，他的喘息渐渐畅顺了许多。

“可那是很久以前。”远致不依不饶，什么药材、什么娶亲都没有父亲的身体重要，他不要做千古不孝的罪人。

睿海了解儿子，这时候任何的解释都没有用。如果依了儿子，肯定前功尽弃；如果停在这里讨论只会白白地耽误时间。他不再理会远致，砍了一根带叉的树枝抬腿就往两石之间的缝隙走去。

“过了这里，前面就可以看到老鹰嘴了。”睿海回头对来不及反应的远致道，“千万小心，跟紧我。”睿海的口气异常严肃。（未完待续）